她竭力保持冷静与镇定,试图显得自己游刃有余,却无法控制的开始感觉脸上发烧,手心冒汗,心头发慌。
——这可是魔教教主。
不知屠灭了多少生灵,枉造了多少杀孽,杀出了无数尸山血海,冷酷无情,铁石心肠,残忍毒辣的魔教教主……
她想,万一他突然恢复了意识怎么办?万一他突然暴起发难,万一撒谎骗人,而她一无所知怎么办……
玩心眼这方面,若是对手是魔教教主,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己只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份。
但坐在水边的少年却只是吃了一惊。
他瞪大了眼睛转过脸来的时候,神色显得茫然又无辜极了——因为玉襄很少会主动向他说话。
而他的这个反应,无疑又极大的增强了玉襄的勇气。她忽然觉得,和“魔教教主”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危险和可怕的事情——只要他还没有恢复真正的意识。
于是她又看了看他那变得更加纤细脆弱的脖颈,以及仿佛被风一吹,就会与那一身宽袍缓带的衣物一起卷走的单薄身体,肯定道“你瘦了好多。”
这也是当然的。
整日奔波,疲惫不堪,却只能吃些野果野菜充饥,怎么可能不瘦呢?
而毗沙摩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
玉襄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了,但她不愿显出自己词穷,于是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假装自己并没有冷场,而是要过去找他,所以才不再开口。
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想——她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眼看着毗沙摩已经就在面前了,在她镇定自若的停下脚步时,玉襄的脑海中翻滚着无数个念头,最终只得随便抓住一个,赶鸭子上架的丢了出去“……你是怎么去了……那家戏院的?”
毗沙摩慢慢的眨了眨眼睛,谦恭的回答道“……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主人。”
“为什么?”
她下意识理所当然的反问显得有些天真,可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说明她显然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
毗沙摩仔细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留心着她的每一个神色,揣测着她的每一个念头,猜测着她的每一种情绪,一边觉得,真不愧是不知人世疾苦的仙女,一边考量,是该说的哀婉一些,叫人可怜,还是该说的平淡一些,叫人同情?
他顿了顿,低下头去笑了笑道,“那么您说,我能去哪里呢?”
“我的母亲是个异域的奴隶,我的父亲……是她生命中无数个男人中的一个——她就算推测得出大概是哪一天的客人,都甚至无法判断是哪一个。因为她几乎每一天都要连续接待许多位客人。”
“她把我生下来,也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客人少了,便想着……生个孩子养大,看看模样,能不能卖出去再赚一笔。”
“她把我养到了一岁多,就把我卖掉了。然后,她便死了。”
毗沙摩平静的说完,又抬起了脸来看着玉襄道“所以您说,我还能去哪里呢?”
玉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的是果然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吗……?
她想了很多,又觉得面对魔教教主,那些额外的情绪并无必要——难道魔教教主需要她的同情,需要她的关心,需要她的安慰吗?
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然后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神魂俱灭——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太多他绝不可能希望别人
知道的事情。
而眼前的少年或许需要同情,关心,与安慰,但他并不是真实的存在。
——他是虚假的幻影。
想到这里,玉襄的情绪有些复杂的问道“你恨她吗?”
“我母亲?”
“嗯。”
毗沙摩沉默了一会儿,笑了,“没办法呀。我是她的孩子,我是否来到这世上,由不得我,由她。”
他说“来都来了,恨不恨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死,也就没法把性命还给她,只好继续活着了。”
他这不在意的模样,令玉襄突然想到,这样的想法,或许会影响到他对待自己孩子的态度——
比如说,白秋寒。
毗沙摩会理所当然的觉得,他的诞生亦是一样的“由不得他,由我”。
纵然他对自己孩子的母亲做出了那样令人无法原谅的事情,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憎恨自己。
“恨不恨有什么意义?”
——有本事你自杀把命还给我。
但白秋寒是他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元阳之体”,他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毁灭自己?
对毗沙摩而言,母亲对他造成的一切影响,他一开始都无法改变,于是只能接受。
所以他也一样认为,对于白秋寒来说,他对他所造成的一切影响,他迟早也只能全盘接收么?
玉襄不再说话,她被他的逻辑绕的有些脑子疼。可毗沙摩显然不想错过这难得的第一次交谈,他沉吟了一会儿,壮着胆子,心想应当不会触怒于她的试探道“主人……想必与我全然不同吧?”
“和我不同,您一定是千娇万宠,生而不凡,金贵着长大的。”
但玉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可不想在这跟魔教教主讨论人生……这让她觉得非常别扭,甚至心里有点发毛。
她总担心自己在他面前说多错多,害怕不小心泄露了什么重要情报,以后会被揪住弱点。
她生硬的转换了话题,直接道“你知道沧州城最近许多孩子都失踪了的事情吗?”
她回避了关于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