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毗沙摩气喘吁吁的瘫坐在溪水旁,下摆落在水中,又沾着泥土,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狼狈。他像是感觉到了玉襄厌弃的态度,也像是感觉到了自己在一位修真者身旁的无力与脆弱,而忍不住的出口询问道“您……为什么会带着我呢?”
他很是虚弱,低着头,玉襄站在一旁,看不清他的表情,便觉得心里很慌,怕他语气柔弱,表情却是想着以后怎么把她千刀万剐的狠毒。
她以防万一道“你把脸抬起来。”
她得时刻观察他的表情,看看对方有没有对她起杀心……
而听见这个要求,毗沙摩愣了一下,但还是听话的仰起了脸。
他的目光只在玉襄的脸上一碰,便飞快的垂了下去,像是不敢直视。叫她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宫斗文里,那些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嫔妃。
嗯……表情很正常,有点累的样子,脸色虽然苍白,但表情并不狰狞……就是有点太像白秋寒了,叫玉襄仔细看久了之后,感觉不大舒服……
她沉默的看着他,没有回答。毗沙摩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回应,便鼓起勇气又道“我感觉我很是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连伺候您也伺候不好。我是不是惹您生气厌烦了?”
他一字字,一句句,在玉襄听来,都是在给她挖坑,现在挖得越深,等到时候出去了,怕是要把她埋得越死。
她终于道“你的内心,和你的表现,是一样的吗?”
毗沙摩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仰着那张俊秀的面容轻轻道“难道有谁是一样的吗?”
“别瞎思考哲学问题。”毗沙摩那话似乎是在说“我表里不一有什么不对”一样,叫玉襄很不领情的转开了视线“我让你来溪边,是叫你把脚在水里泡一下,放松一些,会好受很多。”
毗沙摩愣了愣,随即才慢慢弯下腰去,按照她的吩咐,褪下了鞋袜,将一双本来白皙清瘦,现在布满了水泡、甚至磨出了血来的脚放进了溪水。
玉襄想,他如今这么听话,大约是因为他没法反抗的缘故——他们如今的修为差的太远了。
可若是有一天他真的
开始了修炼,那么……玉襄可能就要做好被折磨致死的心理准备了。
瞧见他弯下腰去,眉眼倦惫的伸手拂开顺着水流而来,贴在他小腿肌肤上的落叶,玉襄想,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没有能力伤害那么多人,也没有能力把一个人伤害的那么深……
……
又冷漠,又傲慢。
这是毗沙摩对自己新主人的最大印象。
她忽然闯入他的世界,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但毗沙摩并不生气,并不怨怼,甚至非常惊喜——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比他之前精心谋划的一切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都要好上一万倍。
人间的荣华富贵,就算权势泼天,又怎么比得上跟在一位真正的仙人身边,求道长生?
他原本想要富贵,再也不要受穷受苦,后来想要权势,再也不想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而如今……他想成仙。
可是,他的主人似乎看不上他。毗沙摩后来才知道,她见到自己前,听到了春官与老板的对话。
她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做着什么样的勾当,也知道他在这里摸爬滚打了许久,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过了。
她说他是故人之子,所以才带他走。那位故人……应该与他长得颇为相似,因为毗沙摩时常发现,自己的主人会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像是在从他的眉眼间,追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亦或者是他那被掳至中原的奴隶母亲?
又或者……是他的祖父祖母?
他想,这是他的优势,若是利用得当的话……若是能够得到她的好感……
那么,这种仙人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打从第一眼瞧见玉襄,看见她展现出了那样神奇的力量之后,毗沙摩几乎本能一般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春官是头牌,当初毗沙摩成为他的情人,即便有一张漂亮的脸,也花了很大的功夫——即便如此,春官也从不肯承认自己爱他。因为他是头牌,而他不过只是一个出身微贱的,杂种。
他总是被人当做一个玩物,一个有趣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平等的人。
对此毗沙摩早已习惯了,好在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欢春官,不过是想借着他往上爬,抓住一切可以让他脱离最底层的事物,去接触认识更广阔的世界。
在柴房里,毗沙摩并不在乎春官的死活,但是他想,仙人们都喜欢正直善良的人——话本里不是都说,好人才能得到吗?
可他即便出言求情,即便尽心尽力的伺候自己的主人,她也从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
她似乎比他所遇见的任何人,都要来得高傲与漠然。
毗沙摩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是来自云端,高高在上的仙人。
可是,刚才当他跌落在溪边,狼狈不堪的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少女依然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模样,却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是污泥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芥子,而她,却像是云端之上,天地日月为她而亮的天神。
他突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怨恨,他想你既然要带我走,那么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
在他还干干净净,从未沾染过一身污脏的时候?
你若真的这么嫌恶我,那么又何必带我离开?又何必关心他的死活?
“你干什么!”他听见她惊怒道“小心一点!”
她关心他吗?
毗沙摩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的问一句,她真的在意他吗?
但这含着愤怒与怨怼的
话语,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便艰难的转化成了小意讨好。他不能惹她不快,他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他必须留下。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弱者没有资格去愤怒,没有资格去委屈,也没有资格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