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澄垂目细想,忽然道:“阿爷、叔父,我们崔家不能涉入夺嫡事。而且,若是此时支持晋王,也有可能给晋王带来危险,反倒容易横生波折。”
“我与晋王结交,也只是亲戚、知交之间有来有往罢了。”崔渊回道,“大兄说得是。不但我们崔家不能涉入夺嫡事,晋王也不能蹚浑水。只有置身事外,才能随机应变。剧变,应该离得也不远了。”
崔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倒是想得很远。”
崔渊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毕竟,有人想与我过不去,我多想一些才不至于遭了暗算。”
崔敛道:“我倒是将崔泌那头狼给忘了。这几日的事,莫非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但,贵主昨日命人查访,说祁县王氏也很有些干系。魏王,难不成得了同安大长公主的支持?”
“成不了晋王妃,或许那位贵主觉得能成为四妃之一也不错。”崔渊懒懒地应道。
“阿翁、叔父,女眷们之间的交往,也可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王玫出声道。
“不错。”郑夫人接过话,“这些时日宴饮也多,我便带着媳妇们四处走一走,看看各家都有什么变化。阿郎方才也说人心浮动,究竟如何浮动,我们也很该注意着些。或者,亦可互通有无。”
“好。”崔敦颔首,“二郎,待贵主从禁苑中回来,皇后殿下的心思或许也能更清楚一些。不过,不论如何,你们都须得记住,夺嫡事绝不可沾上。否则,家族倾覆,或许便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是!”崔澄、崔澹、崔滔、崔笃、崔敏皆齐声应道。
崔渊却再一次提醒道:“阿爷,你可别忘了,你并不只有我们三个儿子。”他还有一位庶兄崔游崔子谦,目前在兖州任畿县县令。妻儿皆与他同赴任上,至今已有三四年未归,也到了四年大考官职迁转的时候了。若有诱惑在前,毫不动心之人少之又少。便是自己不动心,内眷若是起了心思,迟早也会将枕头风吹成了。“以崔泌的心思手段,阿爷以为他会忘了庶兄?”
崔敦一怔:“我会给他去信。”
“阿爷不必着急。”闻言,崔渊微微一笑,“信我已经送去了,部曲也派过去了,大约再过些时日,庶兄便会回信了罢。”
“……”他想得如此周到,崔敦、崔敛、郑夫人一时无言以对。
崔渊却并未向他们说明,倘若崔游不信他所言,坚持投奔魏王,他又将会如何应对。他与这位庶兄并无多少兄弟情分,对不在意之人也并没有什么耐性。所以,能使的法子,也不过是釜底抽薪那一招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阿实生辰
一日一夜过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因圣人斥责太子之事而辗转反侧、坐卧不宁。窃喜者有之,忧虑者有之,淡定者亦有之。虽则真定长公主仍然在禁苑中陪伴皇后,崔家上下却一如往常。该上朝的上朝,该会友的会友,该参加的宴饮活动也不落下。崔简的生辰庆贺也自然而然地筹备着,点睛堂内内外外,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的笑意。
因是一年一度的生辰,崔简也得了一日假,不必早早地起来练武,也不必去进学。不过,他却仍在卯时初就准时地醒了过来。小家伙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听着寝房内外的动静。往常这个时候,侍婢们早就备好了洗漱之物,卢傅母也必定会过来看一看。昨夜她们却得了王玫的叮嘱,让他多睡一会儿,卯时正再起来也不迟。崔简原也以为,就像王旼、崔韧所说的,若能多睡一会儿,便一定会觉得异常满足高兴。但很可惜,他醒来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多时,他听见外头传来门的轻响,一个熟悉的脚步缓缓来到床边。悄悄掀开床帐,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眸与他睁圆的眼睛对视,而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本还想着趁你睡着来瞧一瞧你,没想到你已经醒了。还想再睡么?若不觉得困,便起来罢。”
崔简拥着衾被坐了起来:“母亲手里拿着什么?是给我的生辰礼?”
王玫颔首:“是我前一阵给你做的中衣。好不容易才做好了,你试试看?”她早便答应给父子俩各做一身中衣,断断续续地做了好些时候。不过,给崔简的生辰礼,自然不止是一身中衣,还有她仿照后世的样式做的套头睡衣、系带睡裤,上头绣了几只可爱的小猴子,正应了小家伙的生肖。她原本还想给他做个类似半臂的短袖小褂,让他在习武的时候穿,也方便活动。但样子画出来了,时间却不够,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崔简高兴地试了中衣,又穿上了那身睡衣睡裤。他原本便生得极为俊秀,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起来竟有些像一个漂亮可爱的后世小姑娘。王玫不自禁地将他揽在怀里,笑道:“这是睡衣睡裤,专门在入睡的时候穿的。因活动方便,你也可在点睛堂里随意穿。只是别穿到外头去,不合礼仪。”
“孩儿知道。”崔简点着头,跳下床,“我去给二郎看一看!”说罢,他便快步出了寝房,穿过堂屋,朝另一头的寝房去了。王旼如今与他同住在东厢房里,两间寝房一左一右,只隔了中间的堂屋。虽是住在一起,但他们之间却并未发生过什么矛盾冲突。反倒是因同进同出的缘故,亲热得如同嫡亲的兄弟一般。
王玫含着笑,微微摇了摇首。丹娘、青娘也抿嘴笑起来:“小六郎难得这般孩子气,想是十分高兴。”“是啊,以前都只见他照顾体贴二郎,哪里会刚得了生辰礼物就去炫耀?二郎若是瞧着眼红,说不得还会央娘子给他也做一身呢。”
果然,青娘话音方落,王旼就拉着崔简奔了过来,指着他的睡衣:“姑姑,我也想要!”
“这是阿实的生辰礼,待你生辰的时候,姑姑再做给你。”
“明年?”王旼的生辰在二月初,算算还有半年呢。他折起了手指头,颇有些失落。
“你的属相是狗,正好有时间想想喜欢什么样的狗儿。姑姑也好画样子,绣上去。”有些不忍见他这般模样,王玫便换了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旼认真地想了想,回头瞧了瞧崔简睡衣睡裤上那些活泼可爱的小猴儿,又拉着他走向堂屋:“阿实,你也替我想想?我想要威风的大狗儿,不过……小狗儿也挺有意思……”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地又是磨墨又是勾画,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王玫生出了几分好奇。不过,当她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背后瞧了瞧,却一时认不出那画在纸上的动物究竟是什么精怪。
两个孩子画得意犹未尽,王玫不得不催他们先去洗漱。待用了朝食之后,得了空再来画也不迟。卢傅母也帮衬了几句,使侍婢们端着洗漱用物立在他们身边,这才让他们不依不舍地放开了自己的大作。
进朝食之后,崔渊也送出了他的生辰礼——他亲手临摹、装帧的名家真迹摹本册:“既然九娘说,送生辰礼将成为咱们家的新家规,我也随着送上一份。往后你也不必寻什么法帖,且按着里头摹本的顺序习字就是了。秦篆、汉隶、楷书、行书、草书,都习得九分神韵之后,融会贯通,书道便可大成了。”
崔简喜出望外,立即打开册子翻起来。他认得出来,秦篆、汉隶都是自家阿爷的笔迹,后头楷书、行书、草书却是各种举世大家的真迹摹本汇聚,如钟繇、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的楷书,“二王”的行书、草书,先祖崔瑗的草书等。“阿爷怎么不写行书与草书?”
崔渊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若想临摹我的字,书房中处处都是。不过,你太熟悉我的字了,临摹过多恐怕容易影响你自己的风骨。习字,须得采诸家之长,方能形成自己的书道。我的字,留待最后再摹也不迟。”
崔简点点头,郑重地将摹本册子放在檀木盒中收起来。
“四郎,今日还去夹缬工坊?”王玫又问。
崔渊颔首,揉了揉崔简的脑袋:“如今才只做出《兰亭序》摹本的雕版,其余雕版也很该早些准备好。毕竟,离省试也不过五六个月了——而且,也不知那时候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圣人见晋王与我如此用心,说不得也能高兴一些。”便是晋王欲争宠,也不必在明面上争什么。与四处勾连的魏王相比,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已经足够了。明眼人自然能辨认出谁才是更好的选择。
“光是《兰亭序》摹本的雕版,做出来便费了十余日。还有上百份摹本雕版呢,能赶得及么?”王玫仍有几分担忧,“原本我还想着是否能将这些真迹按字体分成不同的册子。喜好楷书的就临摹楷书册子便是了,喜好行书的也不必再另外翻找,你觉得是否可行?”方才崔渊送给崔简的生辰礼物,足足有数百折页,厚厚一册,携带、收藏都不算方便。虽说装订符合孩童习字的顺序,但若给有不同喜好的人看,却须得翻来覆去地寻找。
“另外,书册上最好加一页目录,将收录的名家真迹摹本按顺序列出来,更方便查找。若是便宜,不妨将临摹者的名字也写上,也能让选中的诸位更广为扬名。”
崔渊双目微微一动,笑叹道:“还是九娘想得周到。既然行书已经印了《兰亭序》,我们便先将行书一册印出来。如此,时间也宽裕许多,不必再急着赶着。行书中约有八成都是伯染(崔渲)与我摹的,他也能得空去夹缬工坊亲自打磨雕版了。”崔渲这位监察御史的公务并不算太多,但毕竟不像校书郎、正字那般清闲。平时抽出些许时间已经十分不易,这几个月的休沐之日也都贡献给了摹本一事。
说罢,他又对崔简道:“阿实,今日你和二郎都放一日假,跟着九娘去东市走一走也好。”
“阿爷去忙罢。”崔简回道,伸手牵住王玫和王旼,“有母亲、二郎陪着我过生辰呢。”能收到生辰礼,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毕竟,前年他们父子俩是在荒郊野外过的生辰。别说生辰礼了,便是吃食都有些惨不忍睹。
于是,一家人去了内堂给郑夫人问安。接着崔渊就去忙了,王玫则与郑夫人说了些今日的安排。郑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慈爱地看向孙儿:“你想得十分周到。也幸得你将生辰宴放在了夜里,不然我到时候就凑不成热闹了。阿实,祖母待会儿便须得去外头饮宴,你跟着母亲好好松快一日。”
“祖母放心。”崔简答道。
王玫便向小郑氏、清平郡主行礼:“烦劳两位嫂嫂替我侍奉阿家了。”
“安心罢,你都这般请托了,我们必是会替你再多尽一份心。”小郑氏笑道。清平郡主也弯了弯嘴角:“你将阿家托付给我们,我还想将英娘托付给你呢。与其带她去饮宴,倒不如让她跟着阿实、王小二郎去顽耍。”
“二嫂放心。”王玫立即答应了,“我必会将英娘照顾妥当。便是我看顾不到,也还有阿实呢。”
崔简认真地接道:“我会好好照料妹妹。”
“儿也不想去饮宴。”崔蕙娘忽地道,抬眼望向郑夫人与小郑氏,“祖母、阿娘,儿也想留在家中,给阿实庆贺生辰。听闻四叔母的茶铺今天开业,也正好去瞧一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