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下了傅侗文和医生,还有从家里跟来的仆从,和沈奚年纪相仿的一个少年人,。
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空置的房间已经被收拾整洁,傅侗文入房休息,沈奚在他的授意下,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医生为他打了一剂针后,将废弃的针头和药品盒都在废纸里包裹好,拿去了外头。沈奚想瞄一眼是什么药剂都没机会。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傅侗文坐在临窗靠床的桌前,翻看昨日报纸。
“今早,我收到三哥的信,”沈奚立在他身前,像等着被检查课业的孩子,“七月七日的,你说要去英国。”
傅侗文放了报纸,在回想。
“我七月也给你写了信,想问,是否要继续读下去,”沈奚幼时荡秋千,荡得高了,心会忽悠一下子飘起来,没找没落的,眼下就是这种心境,“你没回信,我又不能再耽搁,已经选了新的课程。”
她没停歇地,还想再说。
傅侗文抬手,无声截断她:“欧洲起了战事,倒还没影响到伦敦,可我怕打久了难离开。于是,先来了这里。”
沈奚轻轻地“啊”了声:“是听说那边在打仗。”
她就算再幼稚,也不会以为三爷是为了探望她而来。
傅侗文说的这个,报纸会提到,同学也会议论。
祸是从塞尔维亚起来的,德奥英法俄相继都被卷入。当时的她没有猜到,后来这场战事愈演愈烈。很多年后这场战争被人称作great war,第一次世界大战将傅侗文送到了纽约,送到她的面前。若没有这场战争,傅侗文怎么会万水千山到了英国,又仓促赴美?自然也就没有了之后的所有事。造化常弄人,唯独这次,算是好事。
“那你去英国的事被耽搁了吗?”她问。
“是去治病,”傅侗文淡然道,“到美国也一样。”
沈奚颔首:“来这里好,这里的医生也很好。”
又是一句傻话。
两厢安静。
傅侗文垂下眼,将报纸翻到背面,对折,两手握住,认真看起来。
借着台灯的光,她悄悄端详他三年来的变化,又瘦了些,脸更尖了。沈奚幼年腮帮子圆鼓鼓的,娃娃脸,是以更是觉得消瘦,面部棱角柔和的人才好看。当然,三爷的容貌,也轮不到她来下定论。
傅侗文眼不离报纸,忽然说:“今夜九点来这里,我有话对你说。”
她脱口反问:“今夜?”
傅侗文没否认。
到晚饭时,婉风和顾义仁才露面。
同在屋檐下这些年,三人都习惯在晚饭时说闲话,今夜却是个例外,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都满腹心事,又佯装全然无事。婉风和她关系再要好,说过好多私密话,只是从未提过为何会来照顾她。沈奚也是如此,一是性命攸关,二是怕连累傅侗文。
到八点半,她将手中的笔记翻了又翻,心绪难宁。
九点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平日他们都还没睡。若是被婉风和顾义仁撞上了,怕会误了傅侗文的事。她想到厨房的柜子里有一包桂圆干,平日舍不得吃,想在考试前用来补精神,可一想到傅侗文不远万里乘船到这里,就觉得理应给他用。
正好,也是去寻他的借口。
沈奚没再耽搁,去厨房找到那包藏好的桂圆干,又找到鸡蛋,按照记忆里的法子来烧桂圆。锅子烧上水了,她频频看客厅里的钟,心神在火上,又不在火上,险险将桂圆烧干了。忙活着将烧桂圆倒入碗里,再看落地大钟,离九点还有两分钟。
垫上布,端着碗,她一小步一小步挪着,上了二楼。
到门外,意外没人守着。
“三哥。”她压低声音。
门被打开。
竟是婉风。
婉风倒不意外,笑吟吟地从她手里接过那碗,轻声埋怨:“看来这好东西,你也只舍得拿来给三爷吃了。”
沈奚摸不清形势,没说话,跟着进了房。
书房内,不止有婉风,还有顾义仁。顾义仁像个晚辈似的,没了平日嬉笑,规规矩矩立在傅侗文跟前。烧桂圆的味道很快弥漫开,婉风将碗放到桌上:“这是沈奚私藏的,平日不让我们碰,说是用来大考吊精神气。”
傅侗文目光一偏,看那水面上浮着的蛋花:“只烧了这一碗?”
沈奚惭愧:“我不晓得,他们两个也在。”
顾义仁和婉风对视,笑了。
傅侗文沉吟片刻,从容地将碗端起来:“你们三个,都坐。”
那两人没客气,答应着,将屋子里的椅子搬过来。
除了傅侗文占着的,一人一个,刚好少了一把。婉风和顾义仁自然不敢坐床,自顾自坐下,佯装无事。沈奚本就因为忽然多出两个人,局促不安,此时面对没有椅子的情况,更是纠结了,她踌躇着,是否要和婉风拼坐在一起,又怕对傅侗文显得不尊重。
“我出去,搬一把椅子来。”她终于拿定主意。
傅侗文不甚在意,指那张铜床:“坐床上。”
沈奚仍在犹豫,可大家都等着她,也不好多扭捏,还是坐了。
只是挨着边沿,不愿坐实。
在这场谈话之前,沈奚还在猜测,傅侗文和婉风他们要说的是风雅笔墨。未料,却也是询问两人的课业。一问一答,两人很有规矩,沈奚也渐渐听出了一些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