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他们又瞧向跟在白及身后的云母和单阳,笑嘻嘻地行礼:“见过小师兄,见过小师姐!”
童子多半是仙人就地点化草木花石而成的仙童,自己也会修炼,但大多不算正式弟子,若有缘分的许是未来会被神仙收徒,也有不少便一直是如此孩童模样。正因如此,云母和单阳虽是尚未成仙的,地位反倒比他们高些。
云母不好意思地也同他们打了招呼,接着那样貌喜气额间、点了一点朱砂的童女便冲她一笑。她一边带着白及一行人往里走,一边解释道:“仙君的安排,师父都已经知晓。师父先前接到仙君的信函很是高兴,但无奈师父先前已经受了天帝的命,今日恰巧要去拜访司命星君,故不能亲自迎接星君,实在遗憾……所以师父交代了我们要好好招待仙君,厢房早已备好了,仙君住下便是,千万不要见外……不然师父许是还要怪我们没有好好服侍仙君呢。”
白及缓缓颔首。只是他一贯冷言,便是那童女自顾自地说得兴起,他也无法回应一二,好在对方似是也不在意,乖巧地跟童男一起将他们领到了厢房,说:“两位师兄师姐若是不急着下山,也可在此安住几日,有事但唤我们便是。”
云母连忙点头,不过住几日却是不太可能了。她和单阳先前就已说好,明天一早就要下凡去长安,没有很多时间耽搁。
单阳显然也是这么想,对那童男童女道了谢,便再未多说什么。
云母进屋后,便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她虽然不是第一次住师父之外的人的仙宫了,却觉得不同神仙住得地方风格却是差异甚大。北枢真人的道观相对清寒,青丘的狐狸宫适应于山林,而此处……倒是颇为华美。天成道君称呼里有个“君”字,这里看上去果然也比较像是有地位的神仙宫宇,还有刚才童子所说的奉天地之命……听起来像是个事务繁忙的神仙呢。
她入仙门许久,但还没有机会去看天庭,师父是散仙,平日里不必上天庭报道,连旭照宫的大门都不太出,而灵兽慕仙,其实云母对所谓的天庭是隐隐有向往的。
她幻想了一番,将行李放下,见童男童女又招呼着要带他们去参观仙宫,赶忙跟了出去。
……
这个时候,云母想象中事务繁忙的天成道君正在同司命星君议事,两人相谈之间,天成道君不慎碰到了司命星君桌前大把的案卷,那些纸卷山峦倾颓一般纷纷滑落在地上,不少案卷直接散开,密密麻麻的墨字显露出来。天成道君一慌,赶紧低头去捡,谁知刚捡起一卷要放回去,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上面的字迹,不禁“咦”了一声,动作亦顿住了。
“怎么了?”
司命星君也在弯腰捡卷子,见同僚顿住,便奇怪地问道。
天成道君摊开那一纸,指着上面的字说:“……这可是十八年前受刑的那位玄明神君的七世凡命?想不到居然也在你这里!他的命,也是由你写的?”
“这等上古神君的命,我哪里写得。”司命星君摇了摇头说,“我这里不过是存个底本,天道自有安排。”
“原来是这样。”
天成道君恍然大悟,只是他又匆匆扫了几眼,接着便又面露意外,奇道:“我虽没见过玄明神君,可我听说过天帝曾让他掌管人间君子……以他的性格作风,我本以为他这转世也该是什么薄命的文人墨客,没想到……到底是天帝的同胞兄弟,他这一条帝命,居然是在这儿?”
“可不是。”
司命星君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
“天子之命至贵,而亡国之君……却又至衰。如此驳杂的命事,由犯了错的玄明神君来担,岂不正合适?”
第75章
万事万物盛极而衰乃是天理,王朝亦是如此。
如今的人间王朝也曾有过人人讴歌的盛世太平,也曾有过天下一统千秋万代的美好幻梦,文帝励精图治,武帝南征北伐,繁盛绵延数代,然而终究抵不过几个败家子挥霍,抵不过那天行有常。如今盛世早已如昨日繁花,此时佞臣与宦官共舞,外戚与敌族齐飞,王朝内忧外患、千疮百孔,正所谓山河将倾,风雨欲来——偏偏长安城里依旧是一片花团锦簇,人人安居乐业的快活景象。
先帝沉迷修道不问政事,子嗣亦甚是稀薄。如今的新帝年不过十八,乃是太子登基,据说自幼过目不忘,倒是素有才名。然而再怎么惊才绝艳的天子,光凭一人也挡不住一朝衰落的大势,况且由于先帝的不思进取,众所周知朝廷大权早已把握在权臣手中,他纵有复兴之心,却也无复兴之力……如今的天子倒也是个通透的人,性情也颇闲散,见争不过,索性不争了,整日吟风颂月,却也没有同先帝一般索性完全消极怠工,每日上朝时都笑嘻嘻的,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如此一来,竟也没有人同他为难。新帝至今宫中无人,亦无子嗣,这本来是件奇怪的事,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催他……旁人只道是权臣连天子的后宫都已把持,只等什么时候逼新帝让位,却不晓得玄明神君本就是犯了不得与凡人相恋的天条才下凡历的劫,哪儿还能让他下凡来和更多凡人成婚生子。他是下来受罚的又不是享福,注定是无妻无子之命,且还必将青年早逝,二十出头便要归天去下一世,算来在这人间不过只剩数年光阴。
听天成道君说完这一大段人间大势,云母已经惊奇地睁大了眼。
这个时候天成道君已从司命星君府邸归来,正好招待白及他们一行人的晚宴,在仙宴之上难免就多说了些。道君是个有趣的人,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亦是妙趣横生,就比旁人说起来有意思些,而云母又是原本生活在山林间的灵狐,即使入了旭照宫也是一心修仙极少听闻凡事,故对这些事既好奇又新鲜,听得尾巴一甩一甩的。
其实玄明神君的事到底涉及了些机密,天成道君便隐去了未同她说,但纵是如此,云母也已满脸满足的模样。
天成道君见她如此,高兴得脸颊红润了几分,笑得眯了眼睛,活脱脱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他抚了抚胡子道:“这些凡间的事儿,我也是刚从司命星君那里听来的,待你成了仙,若是有机会在天庭供职,叫他亲自说给你听。”
小白狐兴奋地“嗷呜”叫了一声,摇尾巴的样子愈发让天成道君眉开眼笑,他转头对白及说:“白及仙君,你这徒儿真是个妙人,生得如此灵性,想来成仙之日,亦不远矣。”
天成道君与白及相识得早,算是朋友,先前又喝了两杯仙酒,放得开,正是情绪高昂之时,对他说话便来得随意些。听他所言,白及拿着手中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微微垂眸,眸色沉稳而安静,让人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白及出了旭照宫便会比平日里还要来得冷淡,好在天成道君像是早已熟悉他这般性子,依旧笑呵呵地喝茶,良久,方劝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仙君还是同以前一般少言……不过,有些话仙君不说,旁人便不会懂……总是这般,日后说不定会错过些什么。”
白及动作一顿,将茶盏“咯”地一声置于桌上,却仍是不答。云母听不懂他们说话,先看看师父,又看看天成道君,见道君仍然似有深意地在那里捋胡子,她便软软地“嗷呜呜呜”地叫了几声,跳到师父膝盖上打滚吸引他注意力。因明日便要下山,她这个时候总想多和师父亲近一会儿,最好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都亲近够本。
之前天成道君喝了酒,白及却是一贯滴酒不沾的,他身上没有酒气,只有熏过的衣物淡淡的香味。这味道令云母很是迷醉,眯着眼蹭了好几下。白及似是微怔,但旋即周身那股生人勿扰的锐气竟收敛了些,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
这一幕看得天成道君都愣了,待回过神来便连连大笑,直道这孩子和白及互补,称赞他会收徒弟,一个两个都不错,然后又夸了单阳。
单阳礼貌地坐在白及另一边,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便安稳地接受了对方的夸奖,待对方注意力移开,又不着痕迹地收了视线。他先前也听了天成道君的话,与云母那种听故事般的态度不同,他听完便默默地记在了心中,觉得许是会有用。
于是气氛融洽的一夜过去,第二日太阳初升云母便从客房床上醒来,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跟着单阳下了仙山。
下山途中,单阳问她:“师妹,此番下山,你是准备扮作凡人,还是同游仙一般行事?”
扮作凡人便是像上一次收妖那样作道士或者一般女子打扮,游仙便是用法术隐匿身形,凡人就会看不见她。
这等法术虽然对仙家来说再自然不过,可对云母这等未成仙的来说一直用还是会吃力的,只是……
云母想了想,还是道:“游仙吧。”
这回单阳师兄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一直陪她,云母没有自己在凡间生活的经历,独自扮凡人还是有点慌,怕哪里露了狐狸尾巴自己还不知道。再说凡间女子哪怕扮作道士,孤身一人行动总有不方便之处,还是干脆让他人看不见来得舒服。
迟疑片刻,云母又补充道:“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现身的,难得来了长安,我想去见我娘和哥哥,许也会住在他们那里……到时候,总要让他们看见我。”
单阳点头,对她这个想法没有异议。
毕竟他们都是在长安,两人交换了各自要去的地方,不出意外也是长居地。随后单阳将云母送到了她的地点,看他领路领得熟门熟路,云母便恍惚地想起四师兄被师父收入门中前都是在长安长大,这些年来这里变得不多,他自然还是认识的。
单阳送了她到就要离开,云母赶忙拦住他,问:“师兄,你要不要一同进去歇歇脚再走?”
单阳好歹陪着她走了这么多路,就这么任由他走了,实在怪不好意思的。
“……算了。”单阳一顿,说,“我也要去拜访我父母的故交了,他们许是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