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面朝窗外,能听到下面传来的各种嘈杂。有时候喧嚣,就是一种生命力。
不知不觉就在这样环境中睡了过去。
这群训练兵们,似乎非常顽强。刚刚遭受那么大的冲击和惊吓,出去抢了一条街之后,又是活蹦乱跳的神经病一个了。
他们一直到晚上夜深,没带厚衣服,觉得冷了才回来。
可怜赵卓荦等伤员,被他们中途接上车,在城区里到处逛。不堪烦躁,感觉头疼欲裂。
或许是针剂的后续效用,连胜睡得很沉。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先前的紧绷感。好像一切只是做梦一样。
卡法之前……是爆发过内乱吧?
连胜抬手,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放空自己的大脑,躺着没动。
不久后头顶灯光一亮,刺眼的光线照下来,她迅速遮住自己的脸。一群人从门口挤进来,叫嚷着喊她起床。
“快起来!怎么还不醒?”方见尘喊道,“我们请你吃饭!出来出来!”
季班:“今天不吃完就不新鲜了,保质期快过了!最后的痛快吃肉的一天!”
连胜缓慢从床上坐起,感觉身上的关节都在咔嚓作响。哎哟叫了一声,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随后她被众人扯着走向餐厅。
一群老兵正挤在厨房里,手里各自拿着一个托盘,围着桌子大快朵颐。
有些身上还带着血渍和泥印,只有手和脸洗干净了,衣服都是破的。
显然是没有休息,刚刚被替换,就被带过来吃东西。
老兵手里掰着一个肉包,靠在椅子上说道:“沾点光,不要介意。”
众兵跟着点头。
连胜挠了挠头走过去,想先找瓶水。她真的是太渴了。
“来,功臣。”老兵将一个盘子推到她面前,“升官发财以后,不要忘了小的啊。”
连胜看着桌上,一片狼藉。
吃空的盘子几乎堆满了半桌。地上还有好几袋子没有开封。厨房几个炉灶在同时烧水,准备蒸煮加热食材。几位训练兵负责在旁边看管火候。
他们似乎真的抢了不少。泡面,罐头牛肉和水果,各种速食牛排、披萨,还有许多的芝士跟火腿。
但这群人厨艺堪忧,一群大老爷们的自制食物只有面。白水煮面。惨点芝士跟火腿,就是一碗拌面,他们的主食。
连胜一脸鄙夷,摇了摇头。
鲁明远委婉道:“冰箱里还有些食材。我们去菜市场也拿了点东西。”
她敬佩道:“厉害了你们啊。强盗都不及你们万分之一。”
方见尘哈哈大笑:“脱掉军装,就是一群好汉。跟一群平民一起抢贩卖机,也是挺有意思的。”
张策拍着手说:“感谢康奈尔和哈里同志的友情帮助,给我们指出了所有的贩卖机的位置点。然后感谢季班土豪的资金赞助,全都买得他的钱。最后感谢远征军的救援车。这是大家的荣誉。”
众人鼓掌。
连胜:“……”玩得可高兴?
季方晓和赵卓荦坐在餐桌的另外一头,毫无反应,仿佛身处在异次元。
季方晓先前被打了一枪麻醉,被他们拉走的时候,精神还是模糊的。在车上荡啊荡,现在还没晃过神。
赵卓荦脸上被敷了烫伤药。中途被他们带去医疗点粗略检查了下伤口,然后又被这群人拖走。
但是……什么情况?
老兵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由衷感动道:“虽然组织上要批评你们,但是我个人非常感谢你们!你们都是一群好兵,放心,就算背了处分,哥哥们也为你们感到骄傲!”
众老兵再次点头。
连胜:“对啊。你们监守自盗啊,抢了人卡法贩卖机里的东西,还能这么潇洒的吗?这样抢占社会资源,怎么没被点名批评。”
众人正色道:
“连胜想吃披萨。”
“连胜想吃火腿。”
“连胜想吃贩卖机里的东西。”
“连胜,就是那个连胜哦!”
“……”连胜,“连胜驳回你们的理由。”
“所以说,沾点光,不要介意。”老兵拍桌笑道,“重要的是和谐沟通。”
旁边士兵喝了杯水,披上外套,说道:“我先过去了,你们接着吃。我先去替三队的人过来。”
老兵站起来扯了扯衣角:“我也过去了。厨房多煮点面,加点盐和肉,不然吃不饱。”
他们不断进进出出,轮替队友。
狼吞虎咽的吃完一顿,没有聊磕几句,就继续准备工作。
连胜看着他们,这群人应该已经有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休息了。从卡法发出救援算起的话,可能还要更久。
昨晚熬夜排查,今天还要熬夜善后。
可是战后这样敏感的时期,没有他们又不行。
一群训练兵正在厨房笨拙的切菜,还有几人在旁边给士兵的伤口消毒。
餐厅的灯光有些发黄,渐渐的要挤不下这么多人。
连胜随意拿了块披萨咬在嘴里,走去隔壁相连的厨房,撸起袖子道:“都闪开。”
众人夸张后退,喊道:“boss要放大招了!大家都闪开!”
连胜:“……”
从现在开始,卡法一切被联盟接管,包括他们这边的军人。但是关于编制问题,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因为人手不足,暂时需要卡法的本地驻军帮助他们维持秩序,分析地图,引导路线。
联盟加派士兵进驻卡法,将所有的平民逐一进行登记身份。短时间内无法辨认众人身份真伪,还要进行仔细排查。
所有人被安置在固定的营地内,排除危险前,要全方位接受联盟军方的监管。
第二天开始训练兵们也被分派任务进行正式救援。
最初几天,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算到了休息时间,能撑过去的都坚持住了。一直到后面,开始渐渐稳定下来,才有了休息的时间。
像蒂纳这种多年住在卡法的本地居民,有不少认识的人,军队内部都有人可以为他们证明身份。在本地起义中,也没有加入敌方势力,做出重大违法事实的,很快就被放出了监管区。
每天按时到物资点领取食物,可以志愿参加后期建设工作,按照劳动力分派工资。
联盟也不会给平民分派太多的任务。
他们经验很丰富,第一时间,处理伤亡人员,维持城区秩序。
附近开拓出来的农地,必须要进行保护。被破坏的,重新耕种。已经成熟的,让农民帮忙进行收割。收获的农作物,算做联盟购买的物资,按照人头进行分配。
城区情绪稳定之后,类似分配食物,照顾伤员,清扫街道之类的后勤工作。非伤患人士,强制性被分配了每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按标准价格结算薪酬。
同时具有专业性的建设、医疗工作人员,也被强制性分派去了专门的岗位。
不得不说联盟在这种事情下,还是能狠下心,硬住气的。
因为全民参与战后清理,那工作的效率直线提升。
随后就是,居民的职业教育问题,同步进行落实。免费的物资供应,也开始慢慢回收。
哈里跟康奈尔等机甲兵,这几天驾驶着机甲,帮助他们进行大型清理运输工作。
他们已经非常熟练,不需要上手,比联盟预计的效率还要快上了近一倍。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是从工地毕业的。让众远征军成员齐呼卧靠。
老兵们给自己挽尊:“这次就是出来的不方便,没有批准机甲驾驶,不然一定比他们优秀!”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们虽然繁忙,但是闲暇的时候可以互相说笑聊天。他们挥洒着汗水,在四处努力的工作。
看着逐步完整、繁华、规则起来的城市,那股成就感和归属感,在心底牢牢扎根。
这一次,他们的房子搭建的很认真,很牢固。这一次,应该是一个长久的家了。
“不错啊,你看看这。是吧?”连胜说,“没有什么是大家齐心协力解决不掉的,他们也长大了。”
康奈尔说:“路还很长。”
连胜:“是啊,不过这一次终于不需要你们牵着走了,他们可以自己往前。”
康奈尔坐在废旧的残骸上,没有出声。
群众都过得很充实,充实的忘记了给连胜开表彰大会。
但远征军同志们对待连胜都还是很客气的,包括大多数卡法的人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是没见过连胜的脸,但这不是,军部里面女性同胞是如此稀缺的存在,不用刷脸,刷胸就可以。
连胜跟上面打了报告,过去探视先前关押住的格伦间谍。远征军内部讨论过后,睁只眼闭只眼的同意了。
实在是对方不肯配合,问不出什么情报。同时他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可冤枉了。
“他一直没有吃饭了。都是靠着打营养针稍稍维持一下。可是继续下去的,对肠胃损伤大。非特殊情况下,营养针都不提倡。”
连胜点了点头,端过一个餐盘走进去。
一段时间不见,先前那个精神的板寸头,此刻很是萧索。脸上胡子拉碴,没有料理。眼睛一面一片青紫,可以看出长期被失眠所扰。
连胜进去的时候,他正交握着两手,双目放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胜将餐盘推过去,半蹲在地上,点开光脑,把里面的照片展示给他看。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吸引他的注意。
那板寸头的男人,愣愣看着她的屏幕。
“你说联盟不会履行自己的承诺?不,我们做到了。他们不是变好了吗?以后也会变得更好。”连胜将光脑收回来,说道:“我觉得希望这种东西吧,有时候就是稍纵即逝。可能是海市蜃楼,但也可能是真的救赎。可是只要有光,就应该抓住它。那道曙光,也许能带你走出深渊。”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一片嘶哑,问道:“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就是来告诉你,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连胜说,“如果你看见这个,会觉得开心,那么我希望起码能了却你的一桩心事。如果你看见这个,觉得不高兴了,气气你也是好的。”
男人:“……”
连胜低着头,看着上面的照片道:“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我觉得生命最珍贵的地方,在于改变。死亡从来不能赎罪,活着才能。对于自己后悔而失望的事情,死亡也不能消失。要自己去努力才行。”
那男人抬起脸说:“格伦军也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有信念,有目标。未必就是错误的。我也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连胜耸肩:“是吗?”
战后半个月。
卡法已经基本稳定。卡法军部的权力要正式移交。关于士兵的编制问题,也要重新考虑。
卡法原先的军队进行集结,宣告此事。
当天中午,艳阳高照。连胜等人随同远征军,前往旁观。
她站在旁边,戴着军帽。
将军讲话之前,先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谢谢你。”将军说,“如果不是你的话,因为我的错误,卡法的人民可能就要失去他们的国土。”
连胜纠正道:“从现在开始,它已经是联盟第四十二区了先生。”
“是的。但是只要他们都在,那卡法就还存在。”将军低着头说,“只要还有人记得这里,热爱着这里,那么卡法就永远存在。就算改了名字,被联盟接管,也没有关系。”
“一个会作战的人,不一定会治理国家。您就像一个纵容着孩子犯错却不知管教的家长一样。”连胜说,“容我不客气的说一句话,反省吧先生。”
将军毫不生气,赞同道:“你说的对。”
他转过身,摘下自己的帽子,看着身后的士兵们。
他们军装上满是褶皱,脸庞的五官也因为污渍看不清楚。
一张张都是年轻的人,还带着稚气和青春。他们即将面对全心的生活,而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教给这些年轻人们,去面对未来的知识和勇气。
他的眼睛扫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最后低下了头。
“对不起。”他哽咽道,“是我,一直让你们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对不起。”
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在战乱之中长大的。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在炮火中牺牲,也亲眼看着无数跟我一样的人,在悲剧中挣扎痛苦。我知道战争的残酷,却又不能停止战争。我想要补偿这里的人民,却又牺牲了你们……”
“我是一个愚蠢的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会用我的余生,尽可能的来弥补。”
“我很庆幸,你们还有能重新开始的机会。虽然或许晚了一些,艰难了一些,但是,希望你们能一步步往下走,安心地,踏实地。”
“我也只能跟你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