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八点了,苏晓沐环视了一周,司仪还在调麦克风,新郎新娘她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估计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她有些懊恼没有提前让小尧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想了想,她低声对儿子说:“不如咱们先走?”反正礼已经送到了,主人家她一个都不认识,完全可以功成身退。
苏尧眼睛一亮,孩子气地点点头,笑眯眯说:“好呀,那回去你给我做炸酱面?”
苏晓沐也随着他笑:“没问题!”
离开的时候她去了躺洗手间,叮嘱苏尧在入场口等她,也拜托了酒店负责招待的人帮她照看着,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居然就把儿子给弄丢了。
她在这一头急得团团转,她儿子却在另一侧严阵以待。
苏尧扬着倔强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叔叔,请你还给我。”他轻颤的身体泄露了他害怕的情绪,再早熟,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么高大,他只到他的腰间,还冷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
男人看苏尧的眼神带着一丝审度,手里握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镶钻漂亮切面的雪花,他慢慢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在门口附近拾得这条链子,这个孩子就找来了,只是……他摩挲着吊坠背面刻着的‘su’,表情若有所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项链是我的!”苏尧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像一只防御敌人的小兽,“请还给我,我妈妈还在等我呢。”
“哦?你怎么证明这项链是你的?”对一个孩子来说,他的追问过于严苛了。在一旁的王皓有些不理解老板为什么突然跟孩子较真起来,只是老板藏在眼底的清冷打消了他开口相助的念头。
而被一逼问,苏尧几乎脱口而出:“这是我爸爸送给我妈妈的,有了它才有我的,背面还刻了我妈的姓,不信你可以瞧瞧!”
“你爸爸?”那人低声重复着,淡漠的脸上有了不易察觉的动容。
那一年,有个女孩子在漫天雪花里跟他说:“你看,下雪真的很漂亮,我喜欢雪。”明明被冻得通红的脸却笑意盈盈。
“不嫌冷么?而且太阳一出来,它就融化了。”他这样不解风情地说。
她捧起雪开始堆雪人,依旧笑眯眯地说:“可它曾经美过不是吗?雪花注定会遇见太阳,这是它一生的宿命。”
后来他受邀出席了一个珠宝品牌的新品发布会,最后一个系列的主题,就是雪花。
好像听她说过,她快要过生日了,心念一起,就送了她一条带着雪花吊坠的项链,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会喜欢,也很适合她。
她那时还吃了一惊,收下以后还请他帮忙戴上,却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搂着他说:“你别对我太好,小心我爱上你。”
他知道她哭了,那是他第二次见她哭,第一次哭,是她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是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即使在他们分手时,她也没有哭,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知道了,演戏嘛,总有杀青的一天。”
那是十年前。
而十年后,有个孩子指着他送她的项链,说那是他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
8、相遇
苏晓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慌乱地找儿子,直到侍应生走上前来,微笑着跟她说:“苏小姐,您的孩子已经找到了,请跟我来。”然后引她沿着宴会厅看不到尽头的红地毯来到大堂的另一侧。
蓦地,她的视线里跃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身体因不确定而停止前进,他就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穿着烟灰色的西装,在璀璨如辉的水晶灯下,他的表情依然是冷的。那一霎那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所有尘封的情感也随之席卷而来,有甜的也有苦的。
景衍。
怎么会是他呢?虽然她很想很想见他,可她却一直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令她无所适从,她的大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妈!”苏尧眼尖地瞥见母亲的身影,一下子忘记了争辩,匆匆朝她的方向跑过来,紧紧地拉着她已经冰凉一片的手,乌黑的眼睛像小斗士一样回瞪着景衍。
景衍的目光在他们母子交握的手上掠过,又重新落到苏晓沐身上,抿紧唇角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苏尧自然不明白这默然底下的暗涌,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便忍不住向苏晓沐抱怨:“妈,那个叔叔捡了我的项链,又不还我……”
顺着儿子的话,一垂眸看到景衍手里攥着的雪花项链,苏晓沐的脸色又在刹那间白了几分。
他们身后就是大堂的入口,带着春寒的风吹进来,她及踝的长裙扬起一抹圆弧,她觉得有些冷,拢紧肩上的披肩,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好,景先生,好久不见。”声音平静从容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喝彩,为了掩饰心里的波澜,她还神色自若面带微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
“嗯,好久不见。”景衍的眸色沉了沉,跨一步走到她跟前把项链交还给她,锋锐的眉轻轻一扬,轻描淡写:“这项链的扣子已经坏了。”
鼻间吹来的熟悉气息让苏晓沐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到十年前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莫名的心跳加速,不过到底还是不同,此时多了几分无措的慌乱。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将情绪冷却下来,看似随意地把项链扔到包包里,浅笑道:“没关系,坏了也就坏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景衍倏地收敛起目光,表情一如往常:“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气氛有些冷僵,他们既不像分手的恋人,也不似久违的朋友,好像连普通的寒暄都师出无名。
“妈,咱们走吧,我很饿很饿了。”苏尧小小的声音打破沉寂,为了强调自己的想法,他还特别用了重复词。
苏晓沐忍不住笑出来,摸摸他的头发:“好,这就走。”继而抬起眸,不偏不倚地对上那双微冷的眼睛,“抱歉,我们得先离开了。”语气客气得不能再客气。
她从容地转过身,然后听见他在身后口吻清洌地说:“再会。”她一怔,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直到她回到家都不能消散。
回了家,苏尧心满意足地吃过炸酱面,又预习了明天的课程,快十一点才睡着。
而苏晓沐的坚强也只能维持到此时,一直她刻意藏起来的软弱不争气地一涌而出,很快脸上就跟下雨似的湿漉漉,伸手一抹,满手心的泪,她苦笑,他总是这样轻易就牵动她的情绪,他的冷静于她好比凌迟加身,一刀又一刀,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隐隐觉得“再会”那两个字是意有所指,他是猜到了什么?其实只要有心比较,是人都会发现小尧除了眼睛像自己外,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景衍。她抱膝窝在沙发里,有些颓废地想,算了,他想知道的事再怎么隐瞒也是徒然,而且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
茶几上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拉回她纷杂的思绪。
看到熟悉的号码,苏晓沐吸了吸鼻子,想装作若无其事:“唔?子奇?”
“你哭了?”凌子奇克制住所有的冲动,声音比平日里略为低沉,“已经跟那个人见过面了?”
苏晓沐收紧呼吸,神色明显滞了滞,沉默了好久才极慢极慢地开口:“原来你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所以特意帮我安排的?”他一直知道她想见景衍却又一直裹足不前,因为她清楚知道见了他意味着什么,纵有千百种结果,都不会是她期待的那一个。
“我无意中知道他在受邀之列,至于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而你们又能不能见到面却不在我控制范围内,现在看,你们的缘分真的不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绒盒,轻轻一扳开,里面是一只款式简约的戒指,“其实你生日那天我也许了愿,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苏晓沐有些跟不上他十分跳跃的话题,下意识地问:“是什么?”
他忽然笑了:“可告诉你就不灵了,反正只好不坏。”那天晚上他说,无论苏晓沐有什么愿望,他都会尽全力帮她实现。他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空,在飞机掠过视线飞向远方的同时,他低喃,“苏晓沐,我爱你。”
“你说什么?”后面那句苏晓沐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