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他冲我笑呢!”
“笑得好傻……”
……
这是鲁道夫·冯·里宾特洛甫跟随父亲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来到英国的第一年。1936年的夏天,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被任命为德国驻英国大使。全家人都搬到了伦敦。15岁的鲁道夫也进入了威斯敏斯特学校上学。他不喜欢伦敦潮湿阴冷的空气,不喜欢英国人拿腔拿调的做派,不喜欢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他在德国学习的英语并不足以让他听懂英国老师的授课,他不得不在课下花很大的力气补习英语。而他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也常常被同学嘲笑。在这里,他没有朋友。他感到很孤独。虽然他试图融入同学们的圈子,但他们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排挤他。鲁道夫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的紫色梅赛德斯和那些穿便衣的党卫军们。他曾经向父亲请求让自己像其他同学一样正常的上下学,但却被父亲以保护他的安全为由拒绝了。鲁道夫不明白,学校里怎么会有人害他。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德国已经开始谋划一场战争,英国被列为潜在的敌人。老里宾特洛甫自然会认为他的儿子时刻会面临危险。
这个早晨,鲁道夫感到非常沮丧。事实上,从昨天下午开始,他的心情就跌入了谷底。他无意中听到几个男同学在议论他,其中一个叫雷恩·厄克哈特(注1)的家伙说他“笨拙、粗鲁、傲慢”,其他人纷纷附和。这个评价让鲁道夫郁闷坏了。他刚来英国的时候,因为英文不好确实闹了一些笑话。但他已经通过勤奋的学习弥补了语言上的不足。现在他可以流利地与英国人交谈了。他的家教甚严,对待每个人都是礼貌而客气的。而且他发自内心地想和周围的人做朋友。怎么能用那三个词汇形容他呢?
巨大的挫败感让鲁道夫整个上午都没有心思听讲,他的目光游离在窗外正在落叶的树木上。冬天即将来临,他的内心却提前进入了冰封期。
中午吃饭的时候,鲁道夫照例一个人打饭,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里吃饭。平日吃起来很可口的饭菜如今也变得索然无味。他的眼睛瞟到了厄克哈特,后者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和另外两个男生窃窃私语,然后笑了起来。鲁道夫断定,他一定又在说自己坏话。
我应该和他决斗!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鲁道夫愤愤不平地想到。事实上,他真的准备站起来向厄克哈特发起挑战了。但却被一个甜美的女声打断了。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鲁道夫循声看去。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女孩正在冲他微笑。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铺散进来。阳光下,女孩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地垂落下来,双目犹似一泓碧蓝的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妩媚婉转的气质。她的肤色是鲁道夫最喜欢的那种象牙白。学生制服也遮盖不住她玲珑的身段。鲁道夫心下滞了一滞,心脏随即猛烈地跳动起来。脸颊也开始微微泛红。
他从第一天来上课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子了。当时她正和另一个女生穿过操场,向另一座教学楼走去。鲁道夫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女孩,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后来,便总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还特别留意她的行踪。他慢慢得知这个女孩比她高一个年级,是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而她似乎是个乖乖女,并没有仗着资本与男孩们周旋调情。这让鲁道夫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不过,他也只是暗中欣赏她而已。在这里,恐怕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女孩见鲁道夫呆呆地盯着她看,不以为忤,反而清脆地笑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可,可以。请,请坐。”鲁道夫腾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和傻瓜无异。
“谢谢。”女孩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开始吃盘子里的食物。吃了几口之后,发现鲁道夫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对他说道:“你打算站着吃饭吗?”
“哦,不。”鲁道夫感觉脸火烧火燎地,不用想也知道一定红透了。他局促地坐了下来,再也没有心情吃饭了。右手无意识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食物。
“你是新来的吧?德国人?”相较于鲁道夫的拘谨,女孩则要大方多了。她喝了一口橙汁,主动与鲁道夫攀谈起来。
“是,我8月份和家人一起来的伦敦。我父亲是德国驻英国大使。”鲁道夫顺了顺气,说话终于不结巴了。
“你父亲是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
“是的。”
“我叫米莎·斯皮尔曼。我其实也是德国人。战败后国内经济形势不好,全家人就一起移民到英国了。”
米莎·斯皮尔曼。鲁道夫默念着这个名字。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姓名。这么明显的德国姓氏,他居然一直没想到她也可能是德国人!看来他果然有点蠢。
令鲁道夫意外的是,米莎不仅知道他叫什么,还知道他父亲的情况。这难道说明,她也一直在暗中注意他?鲁道夫有些暗喜。
“我叫鲁道夫·冯·里宾特洛甫。”这样的自我介绍对米莎其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不过鲁道夫觉得出于礼貌,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出生在德国威斯巴登。后来搬到了柏林。我父亲还经营一家香槟酒厂。在德国销路不错,有机会我送你几瓶。”
“送给我也只能等到我成年的时候再喝了。”米莎笑道,“我家也是开酒厂的。在德国的时候主要生产红酒,后来到了英国就改生产威士忌了。谁叫英国人喜欢这个呢!”
“原来如此。”鲁道夫推了推眼镜,他觉得自己对米莎越来越着迷了,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心动不已。“你还会回德国么?”
“事实上,我的祖父母都生活在柏林。我每年放假都会回柏林探望他们。”
“我的祖父母生活在我出生的地方,威斯巴登。”
“威斯巴登?我还没去过那里呢!有机会的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我?我带你去?”鲁道夫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学校里的“万人迷”居然主动向他发出了邀请?
“呃……你不愿意吗?我确实有些唐突了……”
“不不,我非常愿意。只是,只是我没想到……”
“恕我直言,我注意到你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
“是的。”何止是没有什么朋友,是压根就没有朋友。
“我也听到过一些传言。但是我觉得,他们对你有偏见。”
鲁道夫恨不得扑上去亲米莎一口。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
“其实,我好几次见到你在图书馆刻苦读书。我觉得你有着我们德国人坚毅的精神。而且,你对人很友善。我见过的。”米莎说道这里,开始改用德语,鲁道夫在学校里第一次听到乡音,感觉说不出的亲切。“英国人天生高傲,想让他们接受外来的人,非常艰难。而且,他们嫉妒你。”
“嫉妒我?”
“嫉妒你有紫色的梅赛德斯啊!”米莎咯咯笑了起来,“好吧,我是在开玩笑。”
鲁道夫看着笑颜如花的米莎,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他忍不住和她一起笑了起来。这顿午餐,虽然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他却认为这是他在英国最美味的一顿。
从那个中午开始,鲁道夫就能常常见到米莎了。因为米莎的关系,他逐渐被同学接受。当然也引来了一些米莎追求者的敌意。不过这在鲁道夫看来都是小事。他逐渐沉沦,对米莎愈发的迷恋。而米莎也似乎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有聊不完的话题,童年、家乡、各式各样的兴趣爱好。当1937年的元旦过去,鲁道夫终于鼓起勇气亲吻了米莎的嘴唇。米莎并没有拒绝,而是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肩膀。
那是一个无比青涩的吻。彼此的牙齿磕到了一起,还咯到了嘴唇。但两个年轻人却无比贪恋这样的接触。后来,他们有了越来越多的亲密举动。直到一个夏夜,他们颤抖着奉献了彼此。鲁道夫永远忘不了米莎在他身下绽放盛开的模样,那时候的她,如天使般美丽圣洁。鲁道夫以为,这便是他的一生一世了。
1938年,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被调回了德国。鲁道夫不得不跟随父亲一同回国。他和米莎依依不舍地告别。他们彼此发誓要继续他们的爱情。事实上,他们真的做到了。真挚的爱情战胜了空间的距离,鲁道夫和米莎实现了对彼此的诺言。双方的父母也默许了他们的关系——鲁道夫的母亲甚至建议等鲁道夫满20岁,就让他们结婚。
1941年,在不列颠战役打响前夕,米莎大学毕业回到了德国。经过法国战场历练和洗礼的鲁道夫成熟了很多。他们在车站忘情地亲吻着彼此,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与衷肠。过路的人们无不艳羡地看着这一对有情人。在战火纷飞的乱世,能够开花结果爱情着实难能可贵。
也许,是时候开始人生的新篇章了。
似乎是为了应景,站台上的广播里开始播放一首情歌。歌声宛转悠扬,蕴含着道不尽的情愫。歌曲的最后是这样唱的:
如果爱上你只是一个梦境,
醒来后又该如何重新睡去。
如果失去记忆,能否再一见钟情。
能否再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