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午后温煦的阳光,身后是广袤无边的落叶乔木的背景,素问站在担架边,默默的注视着对话中的陆铮和顾淮安。
此刻的她看起来实在谈不上整洁,美丽,皱巴巴的衣服站在身上,头发,脸上,沾的都是脏污,可她经过磨难后的狼狈却更显她坚定柔韧的气质。
在场没有一个军人不是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她。
陆铮的黑眸颜色变暗了些,他看着素问,素问也看着他。
顾淮安知道素问都听到了,索性直接问她:“弟妹,你说呢?”
素问抿抿唇,用淡然的语气说:“我没意见,全看陆铮怎么决定。”
陆铮望她一眼,然后不在意的从担架上下来了。他把素问按在担架上坐好,然后回头冲那边围在首长身边的医疗人员喊道:“麻烦你们来个人,帮她看看脚。”
素问挣扎了一下:“别管我,你不是在发烧……”
陆铮挥手就打断了她的话,面色严肃的看着她:“在丛林里你怎么答应我的?出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我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我自己知道,反而是你,我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妻子,一路上跟着我受苦了。”
他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蹲下来,脱掉了素问脚上的鞋。
“啊……不要!”素问来不及阻挡,就被他的手碰疼了脚底已经和袜子粘连在一起的伤口。
“嘶……”拒绝被连连抽气的疼痛取代。陆铮缓缓卷起她的裤腿,素问原本白皙无瑕的腿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碰伤和刮伤,有些地方已经破皮,密密的往外渗着血丝。围了一圈等待救治的军医看到后都怔住了。
在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丛林里,这个羸弱的女子却坚强的走了出来。她不是一名军人,更不为红蓝军任何一方的胜利,支撑着她一路挺到现在的,只有蹲在她面前的男人而已,在她眼里,他的任务就是她的任务,他要到达的胜利就是她可惜不惜一切换取的目标。这一切,只因她对丈夫的爱。
这些刚才还笑的出来的军医,在亲眼看到她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时,都神情复杂的低下了头。
“我……没事的。”被这么多人看着,素问有点脸红,小心翼翼的想把脚从陆铮手中抽出来。
可陆铮的神色看起来却越来越阴沉,还隐隐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怒意。在旁的顾淮安也是一脸凝重:“这样不行,不能直接脱下来。”
顾淮安犹豫了片刻,递给陆铮一把军刀。
素问愣住了。
陆铮抬起看她的双眼,有不忍,又无奈,有伤痛。那神情,仿佛比受伤的是他自己还难过。
他犹豫了良久,艰难开口:“鞋子……脱不下来了。我要用刀把鞋底割下来……可能会……伤到你的脚……”
“……”素问茫然的看着他。
“如果疼了,你不要忍着,叫出来,我下手会小心的。”
素问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磨难,但经历过多次野外生存训练的陆铮却很了解。这个过程,等于活生生的把脚底板割去一层血肉,那痛,就连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撑不住。
只是通过陆铮的语气,和周围人凝重的表情,她隐约猜到一定会很痛。
她轻松的笑了笑:“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
她放心的又把脚伸了出去。
“嘶……啊!……”
冰冷的刀刃顺着开裂的鞋头划下去,只是一瞬,素问的小脸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瀑布般的布满她满脸,下嘴唇上已经深深的一排血牙印。
陆铮皱紧了眉,无法继续下手。顾淮安提议:“不如我来……”
陆铮忙挡开他:“我来。你去找个东西让她咬着,别让她咬伤自己。”
在场每个人都看得头皮发麻。
随着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袜子在双氧水的刺激下被褪去,一双布满了血泡,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脚落入了每个人的视线。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顾淮安也不忍心的扭开了头。
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若无其事的用这双脚跑跑跳跳?
聂素问低着头,也有点发愣。
她快痛晕过去了,可盯着那一双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脚的东西,半晌说不出话来。
意识迷离的双眸里透着一丝惊讶。
陆铮不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直缠在她血肉模糊的娇柔上,沉默不语。
良久。
谁也不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连顾淮安都不再提让他去看看傅晓雅的事。
也许没有人看到,也许有人看到了没有说,这位刚刚被军区首长嘉奖过的演习英雄,却在垂下头时流下了一滴热泪。
泪水垂直的落在他蹲着的柏油路上,很快的被蒸发。
也许有人会问他:在看到那样一双脚时,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为了赢得一场仗,就让最爱的她受这样大的苦。
只是这个问题,在当时永远没有正确的解答。
抬起头时,陆铮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神色,用温柔让人安心的眼神望着目光忐忑的素问。
“放心,你的脚会没事的。我们回市中心医院,这就给你包扎。”
“这里……不需要管了吗?”素问凝眉问他。
“不用,这里没我们的事了。”他低头把她按在自己怀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专注宠溺的神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流露。
钢铁般冷硬的狼牙战士,也会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四下里都又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