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防连,他受到最艰苦的训练,最初高反不能适应强度训练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发烧,嘴唇都起了碎皮,一片片挂在干涸的血珠上。他一发梦就说胡话,整夜整夜的叫着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后来同寝的赵文江问他:“素素是谁?你女朋友吗?”
他沉默了许久,说我没有女朋友。
他下了决心斩断一切,就绝不再留一丝牵挂。
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会在冰雪极寒之地看到她。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高烧的症状还没退。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接近的冲动,不顾部队的纪律,跑出队列替她捡起了帽子交还给她。
直升机卷起的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彻底搅乱了他的世界。
后来她在雅拉香布山上,当众亲吻了自己,在他的战友中引起了爆炸般的反应,也击碎了他所有的壁垒,自欺欺人。
林芝三月的桃花,终于开到了他的冰封不化心里。
她说:“陆铮,我爱你。”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像是要全世界证明她的勇气。
为了这句话,他横了心吻住她,得到回应的她像个孩子似的,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欣喜的看着他,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的,又何止她一个?
忍不住对她好,忍不住想看到她的笑脸,哪怕多一点点时间,多一点点有她的时间,也是好的。
隆子县一天一夜的时间,虽然短,于他来说,却已足够。
他知道当兵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在西藏当兵的意义。从前,他有钱有势,尚不能护她安宁,如今,又怎么忍心叫她跟着自己吃苦呢?她走的是一条注定不会安于平凡的路,她有锦绣星途,难道要她跟着自己守活寡?
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来爱她,如果还有往后,他不知该怎么走下去。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他知道,叫醒她意味着什么。他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再后悔。
聂素问慢慢从他怀中转醒,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寒噤,一边迷蒙问她:“天亮了么?”
黎明时分接近天亮醒来是最冷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窝在他怀中不住的打摆子,陆铮不忍心看她这样于是把她整个人都抱到自己腿上,解开军装扣子,将她裹在怀里,再用军大衣,一点一点,帮她掖好。
素问把冰块一样的手伸进他衣服里,陆铮抖了一下,听见她牙齿磕碰着说:“我们……好像还没一起看过日出……”
“……嗯。”
他点点头,把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蹭了蹭。
在素问十八岁那年,刚刚认识陆铮的时候,两人总是夜归很晚,有一次她在车上睡着了,被他叫醒,很不爽的发着起床气:“就在车上睡好啦,起来还能看日出。”最终也没能看成日出,因为陆铮直接把沉睡的她抱到床上睡去了。后来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素问的工作忙,常常脚不沾地的四处跑,难得的假期两个人能腻在一起,当然是如胶似漆,陆铮也不忍心将折腾了一晚睡意朦胧的素问硬是从床上扯起来,于是日复一日,在一起那么久,一起看日出始终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没想到在西藏,鬼门关前徘徊着,倒让他们看到了最美的日出。
是,最美的日出。
自那以后,聂素问再没有看过比那更美的日出。即使拍戏披星戴月归来,头顶正顶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但她总不能忘怀,在西藏盘山公路上,欣赏过的那一幕最美的日出。
太阳在水平线以下酝酿了很久很久。
朦胧的白光,似慢慢扯开的,白纱做的幕布。
绵延的山顶蔓延着一道璀璨的金红,那是粉墨登场前最紧促的鼓点。
然后,轰的一道惊锣——
万金璀璨从视线里炸开。
日出了。
入目是一片的辉煌光芒,如金瓶乍泄,碎片疾飞,晶莹而锐利,嘹亮而高亢的交响乐取代了日出前的鼓点,天光如神的恩赐,从大地的地皮底下,海啸般汹涌而来,金涛滚滚,漫过远方的苍茫,漫过青黛的群山,漫过还在沉睡中幸福或不幸福的众生,漫过他们的脚踝,膝盖,交握的手指。她的纹路,他的掌端。
聂素问转过头,陆铮的面容亦沐浴在初升的朝阳里,那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与欢欣。
最后的一层薄雾终于消失了。
万物众生,都昭然若揭,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那一直弥漫在陆铮眼底眉间的,看不清的重重迷雾,也终于在日出山巅的乐声里,忽然消失了。他此时的脸,如同初见时那样明媚,令人无法直视的英俊逼人,朝气和锐气毫无掩饰。
在恢弘的大自然面前。
也许,我们唯一不曾灰飞烟灭的,只剩下那一颗心。
那一刻没有任何伪装,不曾被任何世俗所侵染的心。
爱着你的,心。
素问贴着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缓慢平稳,一下一下,咚,咚,她觉得热泪盈眶。
“我们……会死吗?”
“不会。”
他答得肯定。
她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