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穿戴整齐,余管家便派人送来了新轮椅,并恭敬地传达了老侯爷的意思,如果她醒来就立刻前往前厅,萧景尚和赵降雪也在。
这是要算账了。
沈琉璃抬了抬手,道:“余伯,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房门,傅之曜便端着一碗姜汤过来,沈琉璃接过碗,二话不说就喝了。
傅之曜盯着空空如也的汤碗,眸光晦涩:“大小姐,味道如何?”
“不如何,难喝死了。”
傅之曜:“……”
*
萧景尚见赵降雪无碍,问过赵降雪的意思后,一致不欲追究此事,但老侯爷态度强硬,非要弄清落水之事,给赵降雪一个交代。
两人只好留下,看沈琉璃会给出什么说辞。
赵降雪依偎在萧景尚怀里,柔弱的身子战栗着,小声细气地说道:“外祖父,阿雪真的没事,阿雪虽是被表妹撞落水中的,但没道理表妹为了害我,也把自己搭进去。所以,阿雪并不相信表妹会做出这种事,其中定是有何误会?”
“没错,确实有误会。”人未到,声先至。
随之,沈琉璃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前厅门口。
坐在上首的老侯爷瞧着沈琉璃略显苍白的小脸,宽慰的话到嘴边,忽的一转,变成严厉喝斥:
“阿璃,祖父亲眼所见是你自己转动轮椅,故意去撞阿雪,你还敢狡辩?你倒是说说究竟有何误会,会让你对自家姐妹下手?”
沈琉璃看着老侯爷,神色坦然:“祖父,我没想害四皇子妃。当时,我只是听她说话觉得甚烦,才想离她远远的,哪知道我刚一动轮椅,轮椅就跟失了控一样撞向她,连带着把我也带下去了。”
赵降雪柔声道:“外祖父,我只是见表妹心情不虞,有心开解……”
沈琉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降雪,委屈道:“祖父,你不知道阿璃被水淹没时,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祖父了。”说着,肩膀不自觉一抖,眸眼里尽是惊惧和后怕。
老侯爷想到那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直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阿璃虽不懂事,却是个惜命怕死的,哪里会为了害阿雪而搭上自己?
老侯爷看向赵降雪,同样严厉批评道:“还有你,阿雪,明知道阿璃对你满怀敌意,你单独跑到她跟前去做什么,上杆子给她害你的机会?”
沈琉璃:“……”天地可鉴,她真没害赵降雪之心?
赵降雪脸色白了白,死死地抿着嘴唇,才忍着让眼眶里的泪珠没滚落下来。
萧景尚一阵心疼,伸手揽住了赵降雪的肩。
没想到老侯爷如此有失偏颇,歪理正说,想来赵降雪以往在承恩侯府没少受沈琉璃的气。
“老侯爷!”
萧景尚不悦地看向老侯爷,连称呼都变了,可话刚出口,就被沈琉璃抢过了话头,“既然,不是我的问题,那肯定就是轮椅的问题了。可能轮椅恰巧在那时候坏了,当然也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既想害四皇子妃,也顺便害我,让我做替罪羊。”
平时见惯世家姑娘间推搡落水这种拙劣的陷害伎俩,她又怎么会拿出来用。
沈琉璃的第一想法就是,会不会是赵降雪故意使的苦肉计,可赵降雪身子骨一向弱,大夫曾嘱托她好生调理,否则日后子嗣艰难,而她如今嫁给了萧景尚,皇家重子嗣血统,赵降雪自然会想生个孩子,巩固地位,断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让自己落水落了寒疾,岂不得不偿失。
既然不知道是谁,反正也不可能是自己,沈琉璃只能摘干净自己,瞎几把地往别人身上推了。
老侯爷面色凝重,抬头看了一眼萧景尚和赵降雪,说道:“我已派了人去打捞轮椅,如果真是轮椅出了问题,届时一查便知。”
若真是有心人故意害阿雪和阿璃,其心可诛。
以萧景尚对赵降雪的重视,如果赵降雪出了事,头一个被问罪的就是沈琉璃,连带着承恩侯府也逃脱不了干系,四皇子府和承恩侯府的姻亲关系便彻底断了,甚至会就此迁怒上沈家。
萧景尚眉头紧皱,因着沈琉璃的这句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的却比老侯爷多。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陷害赵降雪和沈琉璃,恐怕针对的不只是两位姑娘,对方肯定知晓他对赵降雪的感情,一旦赵降雪落了水,自己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施救。
想到自己被水草缠住时的情况,他分明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拖着他往水底而去。如果不是侍卫来得及时,他和赵降雪恐怕都做了水中冤鬼。
如果他和赵降雪死在沈家老宅,整个沈家都会被父皇连根拔除,到时世上便再无显赫的承恩侯府沈家了。
朝廷也会少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四皇子,世人皆知,他是父皇最属意的儿子,有望成为下一任储君。
萧景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在傅之曜身上。
脑海里浮现出上午的棋局,能不动声色便可只输一子半子,心思必然缜密,异于常人。可这样的人却是卑贱低微的质子,被陈国人放弃,被萧国人欺负,被女人辱骂责打,活的毫无尊严,连蝼蚁都不如,如何甘心?
萧景尚想,若自己身处傅之曜的处境,活着已然艰难,平日学的仁义大道皆可抛诸脑后,满腔唯有怨怼仇恨。
可观其傅之曜的神色,却只能看到谨小慎微,卑微怯懦,隐约夹杂着一丝对沈琉璃的担忧,可那担忧之下,又是复杂又是忐忑不安,他整个人给人的表现则像是完全被苦难打败,似已认了命,他的命运似乎只系于沈琉璃这个跋扈乖张的贵女手上。
傅之曜面对沈琉璃时,会讨好,会小心翼翼,这种相处模式不像夫妻,倒像是宫中太监面对妃嫔娘娘们。
萧景尚凝眉沉思,而后缓缓地移开了视线。
傅之曜低着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探究审视的视线,却只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并未抬头。
他安静地站在沈琉璃身后,专注而担忧地凝着轮椅上的少女,以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曲线动人的脖颈,白皙如玉。
须臾,沉落水底的轮椅被打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