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枕畔无人,衾被间未存余温。
平怀瑱睁眼未瞧见李清珏,只当他先行起身去了殿外,全不知一骑快马早已踏破晨光,远赴境南。
临去前李清珏独往京郊小村看了看侄儿,绵软婴孩偎在养母怀中咧嘴傻笑,尚不通世理,对着人间唯存的骨血至亲眨巴着黢黑大眼。
李清珏屈指抚他稚嫩脸庞,半晌狠下心来,在桌角留下一袋银钱,起身告别。
此一去数年,望太子康泰,侄儿康健。
心有牵挂,故事成必归,珍重,珍重。
短短数字白底墨色书于宣纸之上,平怀瑱实难置信,敛眸凝视许久,恨不能将那一纸碾作灰烬。
殿外蒋常匆匆入内,俯首禀告:“太子,殿内外均未寻得李大人踪迹。”
“不必寻了,”平怀瑱沉沉应声,咬牙将信纸收入衣襟之中,似藏下满腔疼痛与不舍,只觉周身如遭利刃剜肉,狠狠剜去他最为在意之人,直剜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不得不忍痛独行……他将难喘息,双手紧握成拳,死死抵在书案上,良久令道,“备车架,出宫。”
马车疾行至京中赵府,平怀瑱步履匆忙,不待通报踏入内院,直往赵珂阳寝房行去。
值此时辰赵珂阳方用罢早膳,桌上残羹未收便闻廊外人声渐近,片刻后见是太子,惊讶站起身来,与之问礼。
平怀瑱上前两步将他一扶,哪待他悠然动作,心急如焚下开门见山道:“舅舅可知清珏去了何处?”
赵珂阳闻之一愣,缓缓回过味来,猜是李清珏擅自离开了。
那日交谈过后,他知李清珏已有去意,然尚未与他商定日程,不想如此雷厉风行,竟连消息都未向他通传一声,更将平怀瑱从始至终蒙在鼓里。
身逢磨难依旧坚韧决然至此,此少年心智倒是当真不容小觑。
赵珂阳暗作慨叹,敛眉细思半晌:“该是往境南去了,南边多山脉,少平原,易于藏兵。”话到此尽相坦言,将计划和盘托出,霎令平怀瑱震怒不已。
“此等大事,为何不与我商榷!”
“若与太子商榷,太子可能舍得?”赵珂阳直言不讳,“太子太过重视李清珏,比之臣子,视之更若亲弟。然争权之路险而又险,万不可感情用事。”
平怀瑱为他一语道破,瞠目无言。
可哪只是视如亲弟而已,李清珏于他,分明堪比性命重要。这是要拿他性命涉险南下,替他历苦养兵,又该令他如何好生过活?
赵珂阳却不懂,平怀瑱更无法使之明朗。
李清珏已孤身远去,来路日晒风霜,皆由一人担下,喜怒哀乐,无他同享。
“舅舅不懂……”
平怀瑱敛去话中怒意,显出几分失魂落魄来,过往意气之貌全无,如魂飞万里。
何家倒时,尚不至一蹶不振;宫中遇刺,亦不断披荆之勇;知一己身世,仍不会怨天尤人……可如今李清珏离他远走,使他挂念非常,从此食无味、寝不寐,才是心中最苦。
然而事已至此,平怀瑱终无可奈何,面上不愿、不甘皆不得不缓缓落下,带着一双腥红疲乏之目,与李清珏的一意孤行相妥协:“罢了……何时清珏有音信传回,还望舅舅定相转告,切莫再瞒我。”
赵珂阳叹息应下。
关外马蹄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