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一纸皇令曝露十日已显陈旧,纸角经风一拂微微翻卷,挡不住其上字字如剑,要斩他忠魂,诛他赤心。
这十日间春风不止,把那逆反两字吹向西南,带回了缉令中人。
元将军半百之年倒不见老,数日骋马依旧浑身抖擞精神,一如临敌般狂肆笑了起来,若非话里苦涩,几难觉出心中不平。
身后是军卫数重,眨眼间已将他团团围住,刀兵相向,其外更有平头百姓难抵好奇,观者如堵,他尽作不顾,放声笑罢且对着皇城呼道:“我元某半世戎马,南征北战,战旗所经,敌军莫不恇慑。这一世开疆域,平战乱,忠吾皇,庇国土,坦坦荡荡,奈何蒙受不白之冤。想我元氏满门磊瑰光明,上至壮年男儿,下至妇孺老幼,尽可战死沙场,不可辱于门中!”
话落一时寂然,元将军翻身下马,腰间兵刃解落在地,惊出两声重响。
周遭人无不听得神容肃然,末了,那军卫中才有一人行出,不失敬意向他拱手:“元将军,多有得罪。”
他不予相应,与之入皇城。
朱红城门重重阖上,隔天蔽日。
元将军于皇城之外慷慨陈词,后再未置半言,尽管随人带去,端端坐到了牢里。
四周潮气扑鼻,耳中隐约可闻那终日不断的如鬼啼声,好似置身地狱,然他眉头半寸不皱,只在那人走前嘱道:“你与皇上复命,且替我一言。元某意求面圣。今我将死,亦当死得清白。”
话落抬眼,隔着两道牢门,竟瞥见了害他之人。
陈年旧事顷刻间掀在眼前,元将军怒从心起,正欲开口斥骂,却听何炳荣风凉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元将军又何必执着面圣?当**若听我一劝,何至于今日委身牢中。”
此话万般古怪,他原本满心愤然,一愣之下反不知如何应答。
押他之人尚未行远,元将军不愿与之胡言乱语,只当何炳荣发了神经,心中暗啐一口,合眼向里不作理会。
污臭之地不时飘起药香,狱吏收了银钱,赶在宏宣帝闻讯而来前,将一碗温药送到何炳荣手中。
何瑾弈将醒未醒,直到父亲扶他起身才吃痛低哼,身上鞭痕依旧痛如蚁噬,便是挪动半寸都要惊出满额汗水。
何炳荣温言劝他,药碗送至唇畔:“来,将药趁热服了。”
话声入耳,仿佛回到无知幼年。
那时何瑾弈每每病了,父母总在旁慈蔼照顾,哄着他将药服下,好能快些康复……然而如今何须康复?将死之人不必照料得这般好,平怀瑱送来太医瞧他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多此一举。
然何瑾弈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来,依旧顺眉把那苦口汤药饮尽。
何炳荣眸里透着安心,重又扶他躺下,牢窗外夕色将尽,新夜即至,不想在这难见天日之地,日月更迭亦是如梭,家人相伴,终有尽时。
“为父曾教你为人之道,你可还记得?”
口中尚还泛着涩涩苦味,何瑾弈方一睡下便听何炳荣与他说话,当下低声应道:“记得,父亲多番教导孩儿,为人身正、行正、心正,则正气盈身,方为君子。”
何炳荣欣慰颔首,缓慢拍抚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好一会儿过去,带笑嘱咐:“为父今再教你一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今往后为人于世,当懂得驱祸避患,爱护己身,方不负生恩。”
何瑾弈不知缘何困意狂袭,恍恍然已要入眠,闻此一言霎时一滞,心中顿生无数惊慌。可睡意席卷,周身乏力,他竟连开口之话都失了声音,空余嘴唇启合两下。
“父……”
何炳荣探手覆住他强欲掀开之眼。
如有一片厚重幕布遮天挡地,何瑾弈再难相应,不觉陷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