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二)
在医生和护士们的齐心协力之下,狭小的医院,很快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除了临时加入的几个女学生,被留在病房内照顾伤兵之外,其余所有医护人员,都投入了对伤员的抢救工作中。
手术室里点起了一盏盏乙炔灯,大批大批的纱布,药棉、酒精、盐水,主动要求帮忙的轻伤号,用小车推着送了进去。西药,中药,针剂,汤剂轮番使用。所有当下能找到的医疗器械,也全都足额提供。然而,整整忙碌了两三个小时,送进手术室的伤员,却没有一个被平安地送出来。
“妈的,急死老子了!你们这群医生,都是干什么吃的!”头上裹着纱布的伤兵营长实在等得心焦,不顾袁无隅阻挡,抬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手术里静静悄悄的,无论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回头看他。冰冷的地面上,盖着数条浆洗干净的灰布床单,依稀露出人形的轮廓。他的心脏刹那间抽得紧紧,用手拳头堵住自己的嘴巴,迅速将目光转向手术台,却发现,手术台上正在接受治疗的那个伤员,面部已经溃烂得无法再分辨出原本到底是啥模样!
“给他打一管吗啡,让他少受点痛苦吧。” 背对着他的野战医院院长,缓缓放下夹着面纱的钳子,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逾万斤。
“医生,他还有呼吸,他还有呼吸!他,他的手,他的手刚才,刚才还在动,还在动……” 一名护士哑着嗓子提醒,随即,泣不成声。
压抑地哭泣声在周围迅速响成了一片,所有护士和大部分医生,都低下了头,一个个泪流满面。
日寇使用的是国际公约中禁止的糜烂性芥子气,而大部分中国军队,在开战之前,甭说储备针对类似武器药剂,甚至连听说都很少听说。
眼下哪怕是中央军的野战医院,遇到被芥子气毒害的伤员,都束手无策。而二十六路军,却是没有自家地盘支撑,也不怎么受中央看重的旁系,怎么可能有手段,将伤员从死亡的边缘再拉回来?
“打吧,这是他的命。如果你们救不了他,让他少受点罪也好!” 头上裹着纱布的伤兵营长抬手擦了把通红的眼睛,咬着牙大声表态。
“呜呜呜……” 压抑的哭声,刹那间变成了嚎啕。护士们一个个双手掩面,颤抖得宛若风中荷叶。
她们是来救死扶伤的,不是来杀人的!她们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哪里有勇气,亲手去杀死一个伤兵?!更何况,这个伤兵还是她们自己人,当初也是和她们一样,怀着满腔和激情和热血穿上的戎装!
“我来吧!明欣,帮忙拿布子,替他擦一下汗。” 郑若渝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完全与众不同的冷静。只见她,深呼吸一口气,熟练的用针筒抽干一瓶试剂,然后,含着泪走到了那气若游丝的伤员面前,咬紧牙关,缓缓将针头扎向了对方静脉。
“表姐……” 金明欣嘴里发出一声悲鸣,抓起手帕,哆嗦着在伤员脸上轻轻擦拭。
也许是感觉到了手帕上传来的温柔,也许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伤员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起了。糜烂得看不清模样的面孔上,隐隐约约,竟透出了几分安详。随着针管里的吗啡不断减少,他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微弱,渐渐的,若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