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慈,你去把小库房的东西清点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上报到夫人那边……我这儿……也没脸留下那些东西了……之前是我糊涂了……现在人找回来了,那就各归各位吧……”
说罢,简西拢了拢披风,眼神空洞地走进了风雪中。
姜念慈意识到,少爷是准备离开了。
*
前院的迎客厅此时乌泱泱挤了一群人,简西远远的就听到了少女嚎啕的啼哭声,以及一些嘈杂的安慰声。
显然哭的是国公府费劲心思找回来的嫡女,安慰那姑娘的,不出意外就是国公爷和谢氏了。
简西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
“国公爷,夫人,世子过来了。”
白姨娘不想看这明珠复得的一幕,因此是最早注意到简西到来的人。
要知道,国公府里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齐娅是得宠的梅姨娘生的,模样又肖似其母,国公爷对她可以说是千娇百宠,就连夫人也爱屋及乌,对这个大小姐十分纵容,年初大姑娘出嫁,夫人更是给了厚厚的添妆,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出嫁,赢得内外众多称赞,就连齐国公也感念妻子贤惠,在大小姐出嫁后的半个月里一直留宿正房。
白姨娘就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小姐出嫁,府里只剩下二小姐齐姝一个待嫁的小姐,本应该有更好的待遇才是,可偏偏多了一个嫡出的二小姐,不仅女儿的排位要往后挪,就连宠爱也要分她一份。
那可是嫡小姐,还是国公爷和夫人满心亏欠的嫡小姐,白姨娘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女儿被压的黯淡无光的模样。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两个姑娘婚配的问题,她生的三姑娘和嫡二姑娘只差了两岁,谈婚论嫁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二姑娘流落在外十四年,教养规矩肯定比不上其他权贵出生的小姐,夫人如果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一定会替她从那些家境一般,本身有能耐的少年郎,可要是前脚刚说亲的嫡姐许了一般的人家,后脚说亲的庶出小姐,还能往高门大户找吗?
年初出嫁的大小姐一样是庶出,嫁的可是同为国公人家的嫡幼子,十里红妆,那叫一个风光,偏偏她的女儿时运不济,遇到了这样一桩糟心的事,这段日子里,白姨娘别提多怄气了。
这会儿看到众人争相讨好嫡小姐,她哪来的心情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呢。
众人的目光果然因为白姨娘的惊呼声转移了,顿时全屋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简西身上。
谢氏看到这个养子脸色苍白的模样面露忧色,下意识地就想往他那里走去,只是手还牵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挪了一步,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的不妥。
她的女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罪,一个本是低贱出生的农家子却占了世子的位子,过了十四年金尊玉贵的生活,这会儿她要是当着女儿的面疼惜这个样子,那就是对不起女儿了。
谢氏脸上的犹豫挣扎全都落入了一旁齐国公的眼中,让他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个妻子实在是良善温柔,她那么纵容宠溺这个长子,总是因为当初带着他逃难,害得他在半路早产,又陪同他受了不少罪的缘故不忍心责罚他,这样放在心上十四年,如果忽然间就放下了,齐国公反倒要怀疑妻子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善良了。
现在谢氏的做法很符合他的心意,即便不舍,可知道该做出怎样正确的决定,失而复得的明珠才是带有国公府血脉的孩子,至于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他们给了他十四年富贵荣华的生活,且没让他付出代价,已经是厚待他了。
除了谢氏这个养母看向简西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温情外,堂屋里还有两束光芒,十分炙热,自白姨娘点出了他的身份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简西毫不避讳地顺着那两道目光回视过去,只见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佝偻着背站在门边的位置,红着眼睛,眼眶湿润。
那就是原身的爹娘了。
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两人的皮肤黑红黑红的,五官被这一身黑皮给掩盖,两人的头发花白了一半,皮肤上也满是皱纹斑点,比起差不多年纪,却保养的像是二十出头的谢氏,这会儿还四十不到的生母看上去却像是五旬的老妪,两人一块对比,足足差了一个辈分。
从外表可见,原身家的条件十分一般,国公府的小姐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前十四年,肯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哥儿,这是咱们的哥儿吗?”
简刘氏拍了拍身边的丈夫,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被国公府的威严奢华吓得连腰都挺不起来,眼里只有那个缓缓走来,清俊秀气的少年郎。
那是她的儿子,她刘三妮儿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画中人模样的儿子,比村里的秀才公还俊俏的儿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简来牛的反应比简刘氏还要强烈,他居然有儿子了,以后村里谁还敢嘲笑他们简家上辈子造孽,坟头风水不好,所以这辈子绝户呢?
简来牛是家里的老大,和妻子刘三妮生了四个闺女,老二简来驴同样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闺女,因为家里穷,老三简来猪拖到二十九岁才娶了一个寡妇,前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诺大的一个家庭,愣是没有一个儿子。
可不久前,有个贵人家的管事找到了他们,说是他的二闺女不是他的亲生闺女,是他媳妇在破庙生产那天和贵夫人抱错了,当年他媳妇生的其实是个儿子。
当时简来牛夫妇就懵了,那一年逃难,他和爹娘弟弟们被人群挤开了,后来才在下一个城镇重逢,分开时恰好媳妇早产,他一个男人不能进去躲雨,只让一块逃难的同村寡妇帮忙接生,孩子抱到他手上时就是个丫头,不过那个时候大家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是男是女他还真不怎么在意,也没想过,自己和媳妇就那么倒霉,之后也没能生个儿子,连带着两个弟弟也没能给简家添一个男丁。
那管事的描述和记忆中的破庙完全合上了,当时简来牛和简刘氏就信了大半。
家里实在是不缺女儿,就差一个儿子,对于一个求儿子求疯了的家庭来说,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固然不舍,可也比不上一个从未养过,却可以传承香火的儿子。
所以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简来牛和妻子也放下地里的活,带着女儿二丫来到了燕都。
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完全不像的儿子,简来牛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甚至只敢远远的看着这个儿子,而不敢靠近抱抱他。
简来牛想着,自己将这个儿子带回去,他能受得了乡下艰苦的生活吗,他会不会怨恨他们这双亲生父母?
他甚至觉得,这个儿子可能根本就不会跟他回去。
“桓西,这就是你的亲生爹娘啊。”
一旁的梅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帕子抹了抹眼泪,一脸慈爱地对着简西说道。
她猜想,这样的爹娘他们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子爷肯定是不会认的,到时候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呢。
不认生身父母,说破天去都是没理的事,谢氏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旁人是不是会质疑她膝下的四少爷同样是不孝之人呢?
“爹、娘。”
可出乎意料的,简西不仅喊了,还直接掀了裙摆,跪在了二老面前,重重磕了个响头。
梅氏的眼泪挂在眼眶掉不下来了,就连齐国公等人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简来牛和简刘氏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十四年分离落下的生疏情感,急急忙忙冲过来扶起这个儿子,他们都没养过他,哪里需要他这样跪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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