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顿时怔住,却道:“九爷方才还问我明日几时出发,明日主子出发得早,若是今晚不来,指定见不上了。”
赵斐只是笑,却不说话。
“主子,九爷送了六箱东西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给主子的,这两箱东西要搬到船上去么?”
“不用了,带去了也用不上。”
陈锦自是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扬州,哪里用得上那些华丽的玉带玉冠?
“奴婢命人收到后殿去。”
赵斐颔首,示意他退下,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微风迎面吹来,夹带着阳光的气味。
他常年缠绵病榻,甚少晒太阳,久而久之,便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太阳是有味道的,即使是同一颗树下,树荫里和树荫外的气味是不一样的。
那种干净、清爽、强烈的气味,比父皇宫中的龙涎香和白笃耨香还要好闻许多。
赵斐扶着窗户,深深地吸了几口。
明日,他就要出发南下,长禧宫的里里外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封勇礼几番派人叮嘱,帝陵四周道路难行,要轻车简行,东西拿多了也根本没法带过去。
因此,赵斐只叫陈锦收拾了几套常服,再带了些随身物品,统共装了一只箱子抬去了船上。
赵斐回过头,将殿内和院子扫视了一遍。
他在长禧宫住了七年,在皇宫住了十二年,末了要离开了,心情竟是意外的平静。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
直到今日,他终于确信,母后和九弟,并不是非他不可。母子间的情谊,不过那六箱东西。兄弟间的友爱,只留在了昨日。
想通了这一点,赵斐释然了。
他舒了口气,目光越飘越远。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陆湘在做什么。
……
陆湘正趴在书案旁发呆。
书案上,满满当当地摆着陈锦送过来的东西。
陆湘看着这些书稿,心里想的都是赵斐的叮嘱。
他要她出宫,要她去他安排好的地方住下,等着他回来找她。
他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安排好地方,她又不缺地方住。
陆湘原是可以对他的安排不屑一顾的,可到底还有一个盼夏。
既然管了盼夏的事,就不可以半途而废,半道上扔下她不管。姑且先依着赵斐的安排把盼夏安置过去,若是秦延可靠,自己也可安心离去。
至于赵斐说他回来要说的话,陆湘不想听。
陆湘枯坐了许久,方才厘清了头绪,起身找了一口箱子,将书稿和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一边放,一边看着赵斐写的书稿。
他的手书写得极好,字体瘦硬,苍劲有力,侧锋如兰如竹,颇有宋徽宗瘦金体之风,然则并非一味临帖而成,收笔多有风姿绰约处。陆湘看着这字,心道古人谓字如其人,诚不我欺。
赵斐其人,极冷极硬,时常出言伤人,可他若是温柔起来,也是柔得吓人。
陆湘想,大约是因为他要走了,所以念起他的好了罢。
她把赵斐所有的手书用锦缎包好,放进锦盒里,最后再放入箱子里,然后将那二十九本书和沈平洲沈约二人已成的书稿放进去,方才将箱子锁上。
陆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书稿,但既然书稿在她这里,她至少要把他们三人的心血保管妥当。
收拾完书稿,陆湘便又在屋子里收拾起其他东西来,最后收出了三箱东西。
她原不是这么着急的,明明是赵斐明日要走,她根本用不着这么着急,可她偏偏就是停不下来,直到将整间屋子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停手。
也不知怎么地,她忽然觉得她也想离宫,明天就走。
……
清晨帘幕卷轻霜。
陆湘今日起得早,她心里知道自己在记挂什么,这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一时在想将来领着盼夏搬去京城的宅子该如何生活,一时又想觉得京城这气候确实不养人,将来不在宫里住了,她也可以像沈平洲一般游历天下。
也不是要游历天下,太偏僻太艰险的地方她可不想去,她要游历,也是去扬州这样的富庶之地。
扬州……去什么扬州?
她叹口气,强压着心里那些小心思,如常的用膳,如常的去班房晃悠一圈。
最近后宫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连沐青青都没有作妖,着实无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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