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兵部郑将军送来的信。边境战事不平,朝中多位武将前几日跪在长安殿,请陛下派遣殿下……”
段无错打断他的话:“本王暴戾,至永昼寺修身养性接受佛法熏陶。佛门五戒一戒不杀生,本……贫僧深以为意。怎能因红尘凡事破戒误修行。阿弥陀佛。”
伏泉明目瞪口呆。
段无错起身,迈步出去。
“殿下要去何处?”
段无错立在檐下回过头来,一身青色僧衣干净无杂。
檐下雨滴绵绵淌落,晨曦的光发白,将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纵是男子,纵是早就知道段无错容貌。此刻,伏泉明望着逆光昂立的段无错,还是怔了一下。
璞玉为骨,仙人持笔,才能描刻出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文人墨客所造所有形容男子好容貌的词用在他身上,都显累赘。
若说他风光霁月风度翩翩,旧时谈笑间将近万人削为人彘烹为狼兽食。
若说他暴戾冷血,偏又生了这样一副惑人皮骨。笑时,如沐春风。怒时,笑眼含悲悯。
湛王段无错。
他是羿国的神。
“去听听老和尚们今儿个早课念什么经。”段无错拿起挂在门口的斗笠,缓步往外走。
一个小和尚在院子里扫砖路上堆积的雨水。
段无错经过时,脚步未停,随口说:“不二,跟着一起去听听磨磨性。”
追出来的伏泉明看清不二的脸,顿时呆住了。这……分明是当初他的上司,如今怎么剃度当了和尚?
不二冲伏泉明耸耸肩,摸了摸光头跟上段无错。
不二自己也挺懵的,明明是湛王代帝出家,被剃了头发的却是他。他这满头青丝不是永昼寺里的大和尚给剃的,而是山寺岁月长,段无错闲来无事拿他的脑袋瓜练刀法。还不是一次剃完,哪日开心了剃一撮。
能让湛王亲自操刀剃头,这是多大的荣耀?不二一脸骄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
当然了,最初时他也是怕的,生怕王爷一个兴起,手里的刀子向下一戳将脑浆挖出来研究什么新糕点。
伏泉明也挠了挠头。他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剃了光头不戴帽子后竟然这么矮。这僧衣一穿,还……挺秀气的。
今日一早,虽然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但是瞧着天气不会再像昨日那般恶劣。李将军便带着和亲队伍下山。毕竟是佛门之地,有女眷居住总是不宜。只是可惜,近百人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走了没多久发现山路结了一层冰。想来下方的官路上也是湿滑难行,不得不折回来,再留宿一日。盼着今日艳阳高照将路上的冰化开,更容易前行。
至于何平,李将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平知道这样的大秘密。又是在羿国的地盘。所以李将军只是派了些侍卫追踪何平下落,暗中处理。至少在青雁成功骗过羿国皇室前,不敢声张。
李将军去向方丈道谢,青雁和闻溪往昨夜休息的客房去。吸取了昨日的教训,这次她们两个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
还没走过石门,青雁就听到了那夜的熟悉声音。她刚迈过石门,看见迎面走来一高一矮的两位僧人。后面还跟着个人,不是和尚。她很快将目光落在了个子高的那一位僧人。
即使昨天晚上这个酒肉怪和尚只是为了防止她压坏了他的花,可到底是救了她。不管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她都该道谢。
青雁停下脚步,候在路边,待段无错走近,她才开口:“和尚,昨天晚上谢谢你。哦……那件袈裟我交给了寺里的小和尚,他说他会问清楚是谁的袈裟,给你送过去。”
段无错停下脚步,略抬了抬斗笠,看向青雁。
蒙蒙细雨落在她的头上,柔软的发丝雾涟涟。娇小的身子藏在半身长的幕篱红纱下。红纱也湿了,不再轻盈,沉甸甸地坠着。
“瞎。”
青雁怔了怔,惊讶地抬起眼睛,这才看清段无错的脸。紧接着,又是一怔。
段无错摘了斗笠,扣在青雁的头上。他随手一扣,是歪的。青雁急忙将挡了视线的斗笠摆正。她望着段无错转身的背影,脱口而出:“湛王!”
仔细听,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丝轻颤。
闻溪惊了一下。
话一出口,青雁就后悔了,立刻抿紧了唇。
段无错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寻常,似随口一问:“认识本王?”
“猜、猜的……”青雁一下子变结巴了。巴掌大的小脸儿,也吓白了。
她是羿国人,从小做丫鬟的时候,没做好差事,婆子总是掐着腰拧她的耳朵,在她耳边恐吓:“连这点活儿都干不好,落在湛王的手里敲断了胳膊腿儿煮熟喂狼的命哦!”
作为她这个年纪的好孩子,谁不是被湛王的凶名吓大的呢?虽然,湛王也不比她大多少。
段无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闻溪轻轻拉了下青雁的衣角,青雁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想起现在的假身份,硬着头皮挺胸抬头,克制着解释:“人人都知道湛王代帝出家为先帝和苍生祈福。您穿着僧衣却未曾剃度,所以猜测您就是传说中的湛王。”
段无错还是没说话,落在青雁身上的目光也不曾移开。
顿了顿,青雁又说:“还、还……还听人说……羿国容貌第一者,非湛王莫属。昔日不信,今日才深信不疑。”
隔着一层红纱,青雁抬起眼睛,再一次偷偷去看段无错的脸。
她头上戴着的斗笠上,蓄了许久的一滴雨珠儿,沿着斗笠滑落下来,轻轻落在地面。
段无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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