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眨了眨眼看他,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因着刚刚之事面容还有些娇羞。
沉曦眼眸一动,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唇,收了心思正色道:“我们王府东边不是还有一处宅邸?”
“嗯啊。”酒砂点了点头,那处宅邸是荒废了的,就在这里巷的尽头,她觉得还挺浪费的,可是圣上也没有将它赐出去,便无人能住。
沉曦顿了顿,“那是我外祖家。”
酒砂一怔,他外祖?外祖!那不是晏相?前丞相府?
“太上皇,可能这几日便要搬到那处去住。”沉曦低声道。
“什么?”酒砂瞪大了眼,太上皇不是和她姨母在养心殿吗?怎么会跑来和他们做邻居呀?
“偷偷的,宫中不会有人知晓。”沉曦食指轻压在唇上,低声道,“我书房有条暗道,与相府相通。”
与相府相通?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酒砂想了想,想通后一下子惊得嘴巴都差点合不拢了,他的意思是——太上皇不止要和他们做邻居,还要时不时地过来串门?
“我们府上共有十四条暗道。”沉曦继续道。
酒砂又是一阵瞠目结舌,十四条!至于吗?那这底下不都得挖成窟窿了?
沉曦见了她这目瞪口呆的可爱模样,心生喜爱,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笑道:“我们院子里只有三条,书房两条,一条通往宫中御书房,一条通往隔壁相府,寝室内有一条,是通往木棉街的,哪日有空我带你去走一下。”
酒砂听得眉都皱了,她才刚觉得安定了下来,谁知平静的表面下又隐藏着这么多的暗涌。她想了想,有些不解,“皇……太上皇为什么要住到相府去呢?在宫中住着不好吗?而且相府那里不是荒废很多年吗?”
沉曦面上笑意淡去,垂眸道:“他时日无多了。这几日,我会派暗卫去相府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其实元极帝要的那个院落,正是他娘出阁前的闺房,今日他去看了,庭院中草木过膝,那疯长的花草都几近漫入窗台。
酒砂咬唇,没有说话了,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轻轻地抱着他。
“他想抱孙子。”酒砂正哀凄着,沉曦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酒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小腹,撇着嘴小声道:“可是还有七个月呢。”都怪她不争气,也不知太上皇等不等得了。
沉曦一眼便猜出她所忧何事,低声道:“放心,指不准抱了孙子一高兴,还能抱上第二个。”
酒砂被他这半玩笑的话哄得一笑,笑定后,一脸认真道:“好,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沉曦眉毛一跳,她努力?不应该是他努力吗?
“那……太上皇只要开心些,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是吗?”酒砂问道,如果是,那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哄他开心的。他是她的公公,她却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儿媳的本份。
沉曦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
抱孙子,他应当会开心的吧,可是再开心,也抵不上知道他母亲还活着的消息的万分之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每一天都活在失去至爱的痛苦中,对他来说,活一天便是煎熬一天。可是身为一个帝王,却不能寻死、自尽,他只能选择煎熬死自己。
可是等他到了黄泉,却会发现黄泉无她,到时能有多绝望呢。
沉曦不禁迷惘,他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母亲对他避之不及,他却寻她上天入地。十五年前,他也有过一家三口团聚的短暂欣喜,可是那幸福却如烟花般易逝。第二天醒来,他终于有了父亲,却也失去了母亲。
“那我们尽量让他开心一点好不好?”酒砂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灰白的回忆,他听得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哄孩子一样。
沉曦忽然觉得,她要是当了母亲,一定会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就像他娘一样。他忽然心生柔软,轻轻应了她一声。
“你有……叫过他爹吗?”酒砂小心翼翼问道。
他心弦一紧,沉默以对。
就在酒砂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用一种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开口,“如果……我娘还活着,你觉得应该让他们见面吗?”
酒砂的心跳忽然在这里暂停了一下,只一瞬,心脏便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
“我是说如果。”沉曦低沉问道。
酒砂呼吸紊乱,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张了张唇,“你……”她有些喘息,声音都是颤抖着的,“你娘……喜欢太上皇吗?”
沉曦抿唇,久久之后才道了两字,“深爱。”他说完,忽然将脸埋入她脖间。
半晌,酒砂柔声问道:“那你想想,如果我是你娘,你是你爹,你会选择让我们二人团聚吗?”
沉曦无言以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两个有多爱对方。从他幼时记事起,便经常能看到娘一个人在发呆,长大后他懂了,娘脸上的哀伤是相思之痛。他娘跳崖的那一夜,他亲眼目睹着元极帝的满头青丝,一缕缕变成灰白。他师父无因大师,最后以一支千年何首乌令元极帝白发复黑,可饶是如此,情伤所致,元极帝两鬓仍有淡淡的斑白,再也回复不到从前了。政事再繁忙,他亦游刃有余,可是深夜时的入骨相思,却一寸寸地侵噬掉他原本健壮的身心。
有时候对着他,沉曦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元极帝之所以会继续苟延残喘,只是想透过他看见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母亲。
他对他好了这么多年,他却一直假装看不见,一直偏心于他的母亲。
如今能否,让他偏心一回他的父亲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元极帝:原来我养了一个假儿子。
元礼承:有一个假父亲的我……手帕,谢谢。
第77章 19.1
荒废的庭院, 寂静幽深,陈旧的窗牖被风吹开,“吱儿”响了一声, 一身穿浅褐色长裙的老妇人从长廊尽头缓缓走来, 走至窗下,看见了一串落地已久的竹风铃, 竹风铃已开裂, 长满了藓, 她蹲了下来,尘封的记忆打了开来——
明艳的少女将窗推开, 三两下爬上了窗台,想将风铃系上,却不料重心一稳,一下子人往窗外掉了下去,她惊呼一声, 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头上传来一个清润却不失沉稳的声音,“这么不小心。”语音半是责怪, 半是宠爱。
她抬眼看他, 眉开眼笑,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凤表龙姿,玉树临风。
他将她抱上窗台坐好,取过她手中的风铃亲手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