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夫人望着顾见骊跑起时带飞的浅红斗篷,一时之间有些心慌。不过这种惊慌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她皱着眉, 语气不太好:「武贤王?哪里还有武贤王?只剩下等着年后处置的庶民顾敬元罢了!你再乱喊可是要降罪的!」
「是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宋嬷嬷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顾敬元作为大姬唯一的异姓王, 其威风震慑之力影响甚远。宋嬷嬷瞧着他手提重刀冲进府的样子, 吓得把什么都忘了。
顾见骊提裙跑在甬路上, 两侧覆雪的景儿飞快向后倒退。冬日凉爽的风拂面,哈出白雾来。她好像回到了王府里的小时候, 每次父亲出征,她总是盼着父亲平安归来,而当父亲归家时,她就和姐姐手把手跑去迎接父亲, 跑得石板路哒哒响。
妈妈起先会拦住她和姐姐,摇头告诉她们这样不成体统,没个名媛的样子,抛头露面是要被人看笑话的。父亲便大笑着说:「本王的女儿岂是别人能置喙的?别说是抛头露面, 即使骑马、赌钱、上战场, 谁敢说半个不字?」
顾见骊飞快跑着,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思绪是往昔一次又一次父亲得胜归来时的场景。
直到视线里终於出现父亲的身影。
一身粗布素袍完全遮不住父亲的器宇轩昂高大伟岸,即使牢狱之中的折磨为他带来那般重的伤病,也未能磨去他身上一丝一毫锋芒。他手握长刀,不苟言笑,行动间是久经沙场二十余年上将的雷厉震慑。
高大顾敬元每一步迈得很大, 却也很稳。广平伯府的男丁们跟在顾敬元身后, 脚步匆匆。有了顾敬元的衬托, 广平伯府里的这些有头有脸的皇家宗亲们,即使绫罗绸缎衣着华丽,也个个晦暗无光,宛若顾敬元的侍从奴仆。
顾见骊的脚步慢下来,真的看见了父亲,她反倒怀疑起来,怀疑自己看错了,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她努力克制压抑,仍旧热泪盈了眼眶。似乎只要她轻轻眨一下眼睛,那一汪泪便会落下来。
「阿姊!」顾川看见了顾见骊,朝着她飞奔而来。
这一声「阿姊」入耳,顾见骊的心跳了跳。当顾川出现在她面前,牢牢握住她的手时,她方知这是真的。
父亲醒了。父亲和弟弟就在自己面前。她再也不是孤立无援,心惊胆战的了。
顾见骊没哭,她弯唇笑了,轻声应:「嗯,阿姊在。」
顾川紧紧拉住顾见骊的手,拉着她扭头朝顾敬元跑去,说:「走,咱们回家!」
顾见骊立在顾敬元面前,千言万语只剩下近似呢喃的一声:「父亲……」
顾敬元望着自己这个明明想哭却努力憋眼泪的小女儿,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顾见骊的肩。
「你这是何意?」跟在后面的广平伯这才跟上来,「这大年初一,带着刀闯入我府中……」
顾敬元手腕转动,那柄重刀发出闷重的鸣音。他冷笑,声如洪雷:「此刀先帝所赐,出入宫中亦可佩带。你区区伯府之邸莫不是想让本王卸刀?」
顾敬元不需发怒,多年领兵征战的经历让他不怒自威,何况今日就是带着怒意来的。
「这……」广平伯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敢。」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不忿,觉得憋屈得很。想你顾敬元昔日威风,如今竟然还敢做出昔日的做派?
广平伯想拿出皇家宗亲的头面来,可是他抬头对上顾敬元想要杀人的表情,愣是没硬气得起来。他只是说:「你今日是来做客?」
「带小女回家!」顾敬元握住顾见骊的手腕。
广平伯被顾敬元的态度气得脱口而出:「她已经嫁了过来,是我们家的人了!」
顾敬元口气坚决:「两姓姻好首遵父母之命,这婚事本王从未答允过,便不作数了!不管是没什么用的姬绍,还是要死不活的老怪物稽昭都配不上本王的女儿!」
「你……」广平伯气得吹胡子瞪眼。
顾敬元看也不看他,拉着顾见骊就走。
顾见骊微怔,略犹豫了一瞬。
顾敬元觉察到了,他回头看向顾见骊。顾见骊抿唇,神色有些迷茫慌乱,她讷讷道:「我、我去收拾东西。」
「不必收拾了!」
「有些东西是要带走的……」顾见骊声音低下去。
顾敬元深看了女儿一眼,松手,道:「快去快回!」
「嗯!」顾见骊应了一声,转身小步往回跑。
其实父亲说的没错,的确没什么可收拾的。回去之后,顾见骊吩咐季夏将陶氏亲手给她做的衣裳收起,其他的东西都不必带了。
顾见骊立在原地,低着头,望着脚下花花绿绿的地毯,略犹豫了一瞬,推门进了里间。比起外面的晴空万里,里间永远都是灰暗的。
姬无镜已经起来了,他低着头,靠坐在床头。听见顾见骊进来的声音,他沙哑着嗓子问:「外面又吵什么?」
「是我父亲来了……」顾见骊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姬无镜惊讶挑眉:「那老东西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