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848 字 1个月前

司马奕被送出建康, 由侍御史殿中监领兵护卫, 先走陆路, 再换水路, 快马加鞭, 日夜兼程, 于十二中旬抵达豫州谯郡。

纵然降封东海王, 司马奕也该有封国,食邑超过五千户。

奈何桓温和褚太后达成协议,封国直接取消, 食邑同样没有,就连人也被送到桓温的眼皮子底下,再无半点自由。

此举切实表明, 皇室已经彻底放弃司马奕, 视他为一颗废子,任由桓温搓圆捏扁。

作为向桓温示好的表现, 明白告诉后者, 只要桓大司马不篡位, 保证皇姓仍为司马, 无论他如何对待废帝, 哪怕前脚到谯郡,后脚就宣告病故, 皇室都无意同他为难。

司马奕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或许是忌讳他的“疯狂”,怕他再说出惊人之语, 队伍沿途不做停留, 抵达谯郡之后,由侍御史殿中监做主,不打诸侯王旗号,而是以护卫假做健仆,以寻常士族的车驾入城。

时逢大雨连日,道路泥泞。

一行人进入城门,除了守城的府军,遇上的百姓少之又少。

马车顺利穿过东城,抵达设立在西城的王府。

此处本为前朝郡治所,晋立国之后即被废弃,选在北城另起太守府。

经过数十年的风吹雨淋,房屋已然破败不堪。又遇冷风呼啸,雨雪连天,墙头院中遍布衰草残瓦,一片荒凉衰败的景象。

为迎接司马奕,桓温下令整修屋舍,甚至仿效盱眙之法,在屋内搭建取暖的地龙。

出面谈生意的是钟琳。

作为桓容手下数一数二的内政人才,钟舍人半点不讲情面,狮子大开口,要价高到一定境界。

好在桓大司马不差钱,兼时间紧迫,眼睛眨也没眨,直接派人送出金银。

盱眙的工匠得到命令,很快赶往谯郡,没有任何偷工减料,做活干净利落,不只缩短工期,还买一送一,顺便为王府修理了院墙和正门。

至于墙头的枯草和院中的杂物,合该府中健仆收拾,不该由他们动手。

工程结束后,工匠尽数返还盱眙。

谯君太守想过挽留,奈何给出的工钱不够,连桓容的零头都及不上。

没法比壕,强行留人?

别说笑了。

真敢这么做,第一个出面拍死他的不是桓容,而是桓大司马!

百般无奈之下,太守只能花钱买工,将府邸整修一遍。随后一边肉疼,一边眼睁睁看着工匠登车行远。

“真是个好东西啊。”

感受着屋内的温暖,谯郡太守敞开大衫,饮下温过的美酒,不自禁发出感叹。

可惜工匠不愿留下,派去的人也没能成功偷师,倒是让消息流传出去,引来豪强富户的关注。可以想见,单凭飞往的盱眙的地龙买卖,就能让桓容赚个盆满盈钵。

依桓容的行事作风,亲爹都要明算账,何况送上门的肥羊。

这一个塞一个的膘肥肉厚,不宰都对不起“良心”。

司马奕踩着胡床下了马车,迈步走进王府,已经做好满目残垣的准备。

令他诧异的是,府内远不如外表破败。

院中固然杂乱,房屋回廊都经过修缮,尤其是正室,房门推开,一股暖风迎面扑来。置身其间,犹如春季早到,不过片刻竟冒出一头薄汗。

“此屋设有地龙,盱眙传出的方法。为迎接殿下,大司马特地派人找来工匠。屋舍由太守亲自监工,确保安排妥当,未有任何疏漏。”

健仆一边说,一边将司马奕引到屏风后。

“因时间仓促,加上雨雪连日,院中尚未来得及整理。殿下放心,不出十日定会清理干净。”

“盱眙?”

司马奕除下大氅,坐到矮榻上。

看着陌生的房舍,扫过伏在地上的健仆和婢仆,忽然向一侧软倒,整个人都失去力气。

“殿下!”随侍的婢仆大惊失色。

“无碍。”司马奕顺势翻身,仰躺在矮榻上。单手搭在额前,闭上双眼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朕、本王累了。”

“诺!”

婢仆是从建康带出,健仆却是生面孔。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房门轻轻合拢。

司马奕睁开眼,定定的望着屋顶,表情始终不变,两行咸泪自眼角流淌,浸湿散落的长发。

不到而立之年,发间已有了银丝。

“桓温……桓容……果然是父子……”

低暔声渐不可闻。

司马奕清空思绪,重又合上双眼。

离宫这些时日,日日不得安枕,忧心会在途中丢掉性命。如今抵达谯郡,终于能安心睡上一觉。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晋朝天子,也不再是朝堂上的傀儡,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诸侯王,没有封地食邑,沦落为方寸之地的可怜囚徒,终有一日会被世人彻底遗忘。

到了那时,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

比起在台城的胆战心惊,焦虑癫狂,失去天子这层外衣,抛开一切浮华之后,心情竟是格外的平静。

在梦中,司马奕仿佛回到幼时,嘴角弯起一丝纯真的笑。

那时双亲皆在,他仅是个垂髫孩童……

比起谯郡的平静,建康的风雨始终未歇。

司马奕离开都城之后,新帝的继位大典提上日程。

身为新帝的唯一人选,丞相司马昱忽然托病,连续数日未在朝中露面。琅琊王府大门紧闭,府内上下全无半分喜意。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侍奉在榻前,亲自奉汤送药,日夜不敢离开半步。

很快,建康城中就传出琅琊王世子至孝之言。同样作为司马昱的儿子,司马道子却被直接忽略了。

年幼的孩童似懵懂无知,在人前没有任何出格表现。仅有保母和心腹婢仆知晓,得知消息当日,司马道子关起房门,发了好大一阵脾气,玉器碎裂满地。

司马昱不露面也不见旧友,摆出一副哀泣架势,并非是中途改变主意,决定和桓大司马作对,而是在为今后铺路

他不是傻子,反而相当睿智。

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世人知道,他并无称帝的野心,之所以被推上皇位,实在是迫不得已。

要想坐稳皇位,争取民心,戏必须演得真实,过程绝不能省略。

想当年曹丕和司马昭接受禅位,也是要走个过场,略微谦虚推辞一番。遑论是空有政治资本,手中没有半点兵权的司马昱。

当然,没人把这种推辞当真。

不然的话,十有八-九是推出去砍头挂旗杆的命。

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想从司马昱手里得到禅位诏书,桓温不介意给足他面子。

太和五年十二月庚子,桓大司马依循古制,备下天子法驾,率同百官前往青溪里,群聚于琅琊王府前,伏身行大礼,恭迎司马昱入台城。

动静闹得极大,秦淮河南岸聚满闻讯而来的百姓,均是翘首观望,议论纷纷。

北岸却是空空荡荡。

士族家主和有官位的郎君前往迎接新君,家中女眷事先得到吩咐,都是关门闭户,无一人乘车出门,以防“惊”到圣驾。

事关重大,最活泼的小娘子也知晓深浅,不会违背父兄的命令。

今日不过是枯坐府中,委实算不得什么。待到长成,将要面对的是为家族利益联姻。

在后世人看来,这种人生极端残忍。

然而,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则,身为士族女郎,她们享受了家族给予的一切,在必要的时候亦将担负起责任,作出必要的牺牲。

无论是和王献之琴瑟和鸣的郗道茂,还是对王凝之颇为失望的谢道韫,她们都是士族女郎的典范,身上彰显了一个时代的缩影。

桓容的府邸距琅琊王府不远。

得知桓大司马率百官迎接新帝,南康公主仅是点点头,未做出任何吩咐。随意挥退健仆,将盐渎送来的新绢放到一边,取下发间的一枚金钗,轻轻摇了摇。听着彩宝相击的悦耳之声,不由得笑出声音。

“那老奴可算是称心如意了。瓜儿那里怕会更不太平。”

“阿姊?”

南康公主侧身靠在榻边,笑道:“听说袁真留下不少好东西,仆兵均是善战之辈。如今袁峰留在盱眙,袁氏那边跳脚,人照样接不回来。为这,估计那老奴也不会甘心。”

李夫人展开两块绢布,放在一起比对颜色,柔声道:“听闻袁峰甚是早慧。”

“何止。从幽州传回的消息看,瓜儿没少费心思。我倒是想当面见见,看看袁真的孙子到底像不像他。”

至于袁瑾,已经是士族中的笑话,压根提都不用提。

南康公主转过身,挑出一匹流云花纹的彩绢,道:“这匹花色尚好,阿妹可做件新袄。”

李夫人脸颊微红,将绢布比在肩头,长睫微垂,愈发显得人比花娇。

“阿姊以为好?”

“好。”

“那我就做,穿给阿姊看。”顿了顿,李夫人故意道,“可惜没有相配的首饰。”

南康公主笑了,知晓对方是刻意逗趣,口中仍道:“阿妹不喜蔽髻,可新制两套彩宝首饰。瓜儿来信说,盐渎的匠人又有了新花样,无妨派人到坊中银楼看看。”

李夫人笑着颔首,选出合心的绢布,挥手让婢仆退下,亲自调制一盏蜜水,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阿姊,夫主昨日派人去了府内。”

“怎么说?”

“说是要接走马氏和慕容氏留在府内的人。”

“她们的人?”南康公主蹙眉,“她们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