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1 / 2)

女史上位记 丁丁冬 2079 字 11天前

天气越来越冷, 朝堂论战却如火如荼。

双方议定为防止舞弊, 仿效科举阅卷,所有策论密封, 专门有人誊写后, 再交由翰林院,翰林院大门紧闭,论战结束前任何人不准进出。

几轮辩下来, 因徐相拥护者众,徐相一方暂居上风。

可对方的一篇策论引起他的注意,言辞激烈句句诛心, 直指他是一代奸相,多年把持朝政,在奏折上掐指印挟持圣意, 放任穆宗皇帝身体衰败,永昌帝登基后,又让孙女儿进宫为妃, 意在诞下皇嗣, 图谋日后窃国。

他是视名誉重过性命的文人, 这么多年手握权柄, 周围的人簇拥着吹捧着, 都称他是一代贤相国之柱石, 他也自认为是一心为国, 可这样一篇文章, 让他隐藏在心底深处, 自认为无人知晓的阴暗都揭了出来。

又加验封司依然在追查督察员弹劾他的那些罪行,有一些已是罪证确凿,虽非他亲自而为,却是他的幕僚门客族人甚至他的子女打着他的旗号所为,这些人平日里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好像是事事为他着想,背地里却是欺上瞒下图谋私利。

他想着不去管那些策论,可越是告诫自己不管,越是忍不住在意,甚至想方设法去打听,打听季友常一方最近写了些什么。

年过古稀之人,心境上下翻覆,八月份又吐过血病过一场亏了根本,十一月初雪过后,撑不住病倒在床,惊悸谵妄高烧不退,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竟是药石罔效,现了弥留之状。

昔日的追随者听到消息,竟泰半倒戈,开始往霍府或者叶府殷勤拜访,昔日络绎不绝的相国府渐有门庭冷落之势,次子回来跟老母诉苦,说是在同僚中受冷落自不必说,还有挖坑设陷使绊子的,恨不得将相国府踩在脚下,以讨好霍廷正和叶丰年。

徐相在儿子的哭诉中醒来,窗外残雪映照,室内一盏孤灯,孤灯下老妻头发花白,正颤巍巍劝说儿子。

他唤一声夫人,老妻回头瞧着他,缓步过来伸手抚上他额头说道:“阿弥陀佛,总算是退烧了。”

“莫不是回光返照?”次子说着话冲出门喊一声来人,吩咐道:“去找大老爷与府中各位公子,内眷都在二门候着。”

“我还死不了……”徐相呛咳着坐起,抖着手指着儿子背影。

除去老妻,没有人听到他的话,男女老少匆匆而来,很快集齐一院子,有的女眷开始哭嚎。

闹闹哄哄中,老管家拿着一封拜帖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声说道:“老爷,洪都府方先生探望老爷来了。”

“快请快请。”徐相眼眸中迸出亮光。

老妻也有了劲头,柱起龙头拐来到门外,大声喝斥道:“相国大人好端端的,谁敢在这儿嚎丧?都滚回去。”

方先生进来的时候,一院子人已散得干净。

徐相挣扎着下床相迎,方先生笑呵呵双手扶住:“老朋友不必客气,坐着叙话。”

“你还肯叫我一声老朋友?”徐相激动得胡子抖颤。

方先生摇头:“你若还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这声老朋友我是不敢叫的,你如今门前冷落,我自然要来看看你。”

“看我的下场来了?”徐相叹一口气。

方先生摆手:“我是来劝你,见好就收吧。”

“我不甘心。”徐相梗了脖子。

“有什么不甘心的?”方先生笑道,“一介小城来的书生,无根无基科举入仕,侍奉四代帝王,做了三代相国,权倾朝野呼风唤雨,儿孙们也都身在朝堂,可以了。”

“霍廷正一直牵制着我,到底不能一人独大,说什么是什么。”

“天下是徐家的天下吗?江山是你徐式常的江山?你凭什么一人独大?让霍廷正与你互为牵制,叶丰年在中间时时弹劾,这才是仁宗皇帝的高明之处。”

“仁宗皇帝再高明,他已入了皇陵,可我还活着。”

“你是活着,还能活多久?你争过了仁宗皇帝,争过了穆宗皇帝,你争得过天吗?”方先生拍拍他肩,“当年你我乃是同科进士,浸淫官场多年,都熬到尚书之位,二十年前我母病亡,我告丁忧回乡,在京中见惯了官场沉浮人心诡诈,早已觉得无趣,故土民风淳朴,使人身心舒畅,我索性辞官回到洪都府做了教书匠,你这些年一直瞧不起我吧?”

徐相没说话,算是默认。方先生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可你知道吗?皇上是我的学生,我如今可是帝师。”

徐相张了嘴,不置信看着他,半晌说道:“原来是替皇上做说客来了。”

“就算是吧。”方先生看着他,“皇上说,你虽有把朝政之恶,可也有延续天下太平之功,你若知趣告老,百年之后许你配享太庙,你以往做的错事既往不咎,你的儿孙按才能赐官,淑妃娘娘保着名分地位。你觉得如何?”

“还能让我配享太庙?”徐相眼泪都快下来了,抖颤着双唇,忽又说道:“我虽是一把老骨头,可我闲不住,我不回乡,我要进史馆修史书。”

“你就别在御前碍眼了,我帮你想好了去处,回原籍办书院去吧,把你的学识传授于人,岂不是一桩功德?”

“论战我还没输。”

“季友常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你必输无疑。”

“走着瞧,若我输了,我倾尽家产回乡办书院。”徐相说道。

窗外北风呼啸,风荷裹着被子在灯下看书,翻几页就脸红心跳,闭一会儿眼又忍不住睁开,接着翻看,翻到一半就听床下咯吱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