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里的布局其实与书房无二,只是格局小一些,一桌一椅,一博古架,一口陈旧的大箱子,以及墙面上挂满的琳琅字画。
封晏抱着她停在一堵墙面前,垂挂的是一人高的画像,沈如意低垂的眼角余光亦能扫见女子秀致的云纹妆花鞋。
“你且看看,可识得她?”封晏看她紧紧闭着眼,故意赌气不看的样子有丝无奈。
沈如意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咬牙切切,“……眼不见为净!”没看见也就罢,看见岂不更堵心么!
“其实她长得挺过得去。”封晏面向画像,眸中升起一抹玩味。“你不看看怎么知道?”
听到这评价的沈如意一顿,下意识回想自己认识的哪家小姐跟自个一样薄命早逝了的,一时还想不起来,却教封晏落在耳畔的名字唤声惊得诧然睁开了眸子,正正对上墙上的画儿。
画里的女子一袭墨青色流仙裙,衬出窈窈若拂柳般婀娜体态,眼眸似一汪秋水,流转间顾盼生姿,端的是淡雅澄澈。
“阿瑶,你可觉得画中女子好看?”
沈如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画的是她,自然是好看的。再对上封晏笑意盈盈的眸子,指着画,又指了他,双眸中仍是被惊诧占据,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知……”
“一个人容貌再怎么变,动作习惯却改不了,十载爱慕又岂会辨不出。”封晏顿了顿,“直到沈府你中药那次才确认。”
沈如意教他勾起回忆,时隔许久依旧是困窘得不行,呐呐问:“怎么……确认的?”
“我唤你林瑶,你应了。”封晏笑道,如今回想起仍是悸动,伸手从背后拥紧不教她看见此刻模样,“即使到现在,我都觉得不真实。”
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愿被深究的深沉涩然,教沈如意的心莫名揪起。
“你方才说十载……”沈如意从他怀里挣开,凝着他眉眼仔细回想却一无所获。究竟是何等机缘,落下如此深的羁绊,她看着幽暗密室中的画儿,烛火晕上一层暖绒,胸腔里是久违的躁动与暖意。
“若仔细算来,应当是十二年。寒潮冬至,我遇上绑匪逃至寒山寺险些冻死,是你救了我一命。”
沈如意眨巴眨巴眼,依然还是想不起。十二年前,她也不过四岁,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再者,那时她身子不好,没什么玩伴,便时常捡兔子小狗什么的,竟没想到还捡过人!
封晏垂眸,划过一抹黯然,在带她来之前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她能记得,再像那时候一样唤他一声小哥哥。
“当时你救了我,不过却因为心疾发作教林夫人连夜带回去,与我失约。”
“……什么约?”
封晏眸中掠过一抹精光,“你先叫一声小哥哥让我好好回想回想。”
沈如意当即捶了他胸口一记,饶是没个正经。“你说不说,不说就算了,亏得我还打算瞧你痴恋可怜满足一下。”
“你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封晏回得极是快速,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人看。
“……”沈如意哪会没看出来这人故意戏弄自己的兴光,羞恼之下索性不再搭理,转而翻看起其他。
暗室里堆积的书册,画集,琳琅小物,还真如封文茵说的多是与自己有关的,她的字画,她喜好的砚台,瓷器等,还有隐约有印象的精致摆件,仿佛在哪儿见过。
“这是重阳诗会,你得了第一却先离开,我便捧了回来。”封晏随在她身侧与她解说道。
这么一说,沈如意倒是想起来了,不止这一件,还有几样俱是眼熟得很,待巡过一圈不禁哑然,“他们就任由你这么抢过来?”不禁深想了那画面,竟是想象不出,实在违和得很。
封晏抿唇,轻咳道:“所以有一阵我的风评并不大好。”
沈如意再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下笑开却是没止住,在那狭窄却充满回忆的暗室里笑得肆意。情之一字,当局者迷,她还恼封晏故意试探自己,殊不知竟是闹了这么大的误会,若非自己漠然,怎会让这人如此患得患失……
封晏就那么怔怔看着她笑,那般张扬,是他不曾见过,几乎入迷。
沈如意渐渐凝了笑化作愉悦弧度,倾身踮脚,覆上两片凉薄唇瓣,抵着略是羞赧地含糊发声,“说好了白霜满头,这次,我不会再失约了。”
封晏闻言眼眸倏然一沉,拥着她腰身的修长手指骨节用力至泛白,在她一触即离之际狠狠封住了她的唇,带着狂喜与悸动恨不能将人揉入骨血中去……
夜风撩动树影婆娑,书房灯火长亮。
林间的小径上,一抹瘦弱身影鬼祟往书房的方向行去,瞥见窗纸上印出的昏黄人影独坐,咬紧了下唇。她原本教长安领去关了起来,等候二少爷发落,不过显然今个二少爷并没有功夫,她便趁机诱惑了看门的长随,放自己出来片刻,从兰香那摸到了书房。
幽黄朦胧的灯火下,月渎一张精心装扮过的面孔出现在书房门前,不单是面貌,连那衣裳都是她用攒下的银子私下找人定制,轻罗长裙,与那画像上的是一模一样。时值子时,二少爷尚在书房……
月渎捏了捏冒汗的手心,轻轻推开门去,“二少爷……”
而书房内,封晏正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的身子陡然一僵,一声低哼没入尘土,与黯哑愠怒的嗓音同时响起,“滚出去——”
月渎僵立,只依稀瞧见他白色的中衣,与暗室大开露出的画像一角。这姿态模样是月渎最是熟悉的,主子又在想那人了。心中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自是抓紧了不放脚步上前,“二少爷,奴婢侍候您更衣歇息罢。”连沈如意都近得身去,她才放心大胆地靠近。
然还没碰触到人,就被前面飞出的一方砚台蓦地击中,砸在腿骨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脚边碎成好几块儿。
沈如意窝在封晏身前,身上拢着封晏的外衫盖得严实,两人交叠在一块的身子便是月渎看岔的缘由。
她一双杏眸泛着幽冷,底下的手却泄愤地掐着某人大腿内侧,饶是迁怒,要不是这人心血来潮非得对着她画像胡作非为,又招惹丫鬟,她也不至于落这窘迫境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冷睨着她,方瞧清楚她此刻的扮相,回眸瞥向暗室正对的画像。
“什么腌臜的东西竟敢亵渎!”
月渎早在看见沈如意之时宛若石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竟一时忘了规矩,教闻声赶来的长安蓦然踢在她方才伤着的地方扑通跪在了地上,“二少爷,二少奶奶恕罪,小的白日就已经将她交给李嬷嬷那,却不知她是如何跑出来的,惊扰主子,罪该万死!”
封晏亦是脸色铁青,抬手遮住了她的眼,“莫污了眼。”眸光凝向,化作幽冷森寒。
月渎瑟瑟,浑身如同坠入冰窖,手脚冰寒,一阵起落之后竟有些恍惚,直直凝向封晏,摸上了自个的脸,她自诩化得七成,如何能输了沈如意去!
“封晏,你是连我都不认得了么?我是林瑶啊,你心中明明只有我一个的!”月渎拨弄了下发丝,似哭似笑地着急说道。
沈如意怔住,似是没想到这人竟是疯魔到那地步,实在是给恶心坏。“长安,掌醒她!”
长安当即回过神,也是震惊得不行,他跟着主子的时日更久,当然知道主子爱慕林家小姐,此时也是膈应得不行,甩下的巴掌用了十成力道。“不长眼的玩意儿,做什么痴梦,两位主子岂是你能随意亵渎的!”
月渎受不住力被掀翻在地上,不偏不倚正好磕在原先碎掉的砚台上,尖角划过脸颊,洇开一片温热液体。一道口子几乎剌了半张面孔,鲜血汩汩,骇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