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碰了一鼻子灰,身为当家主母更不好同这些下人啰嗦,转头便去了柳氏那里。
元氏过来的时候,柳氏意识迷迷糊糊的,但还能听见声音。
“哎哟,这……她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
元氏似乎也对她颇为惊愕。
女大夫的声音低低响起,说了些柳氏被虐打出来的伤口。
有些是梅衡以前在的时候打的,有些是元氏后来叫人打的,也亏得柳氏平日里表现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叫人毫无察觉。
后面那些新鲜的伤口,便是桑若弄的。
元氏并不打算让大夫给她开药,浪费府里的钱银。
她根本就没想过柳氏能活……
所以她沉着脸叫人给柳氏准备的休书拿来,只往柳氏怀里一塞,让人将柳氏抬丢出门口。
柳氏实在睁不开眼,也没有力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浑身被冷风吹得几乎麻木到失去了感觉。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给她那个大哥一笔钱,让对方将她带回去治理。”
起初,她已经意识模糊地认不出这声音来了。
直到对方又低声道:“我说过,宝婳活着,她就活着。”
这般冷漠的话,却远比她周围所有人都更叫她安心。
须臾之间,柳氏竟一下放松了下来,彻底昏死了过去。
桑若被赶出了府之后,眼见自己再想进府无望,是以天黑之前,她就找到了祝九風。
她要进祝府,却远比进宣国公府要容易很多。
“机会我给过你了,你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
祝九風笑望着她,态度温和无比。
桑若脸侧被宝婳打过的地方仍隐隐做疼,一股屈辱感自她心底浮起。
“祝大人,你别忘了,当初你在那肮脏的监牢里,是谁给你送了吃的。”
祝九風笑,“终于也轮到了我么?”
“桑若姑娘,你会不会太瞧得起你这两个包子了?”
桑若扯了扯唇角道:“可我帮别人,从不会白忙活的。”
祝九風道:“好吧,我只能答应把你送进宫去,让太后为你做主了,旁的事情,我也实在爱莫能助了,只要……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他说着,抬眸看向桑若。
桑若摇头,“我不会后悔。”
她要做太后的养女,就算没有办法留在梅襄的身边,她也要永远都手握着那样肆意妄为的权力。
莫说一个柳氏,便是十个……都不过是她眼中的小小蝼蚁罢了。
“不后悔就好……”
祝九風的眸色莫名,唇角笑容愈发得深。
隔天早上桑若便顺利地被带进了宫中。
她在栖宁宫前等候,可那些宫婢知晓她是被宣国公府赶出来之后,竟都没什么人再理会她。
送她去宣国公府便是要她为太后办事。
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谁又会给她好脸色看。
桑若心中攒着怨气,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太后召见,便趁着宫婢不留神时,往殿里去。
她走到门边上却恰好听见了太后的声音。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梅二都不曾作妖也不曾入朝为官,哀家倒是觉得他是个知道好歹的……”
“可他当初敢喝下太后那碗毒药,还能活到今天,怎么可能是个没城府的?”
桑若微微吃惊,身后却有一个宫婢端来茶水道:“你是何人?”
桑若赶忙要躲开,可屋里一下来人,正是朱太后身边的老嬷嬷。
桑若被带到了朱太后跟前。
朱太后知晓她的事情之后,只唏嘘道:“你呀你,若自己逃出城去,哀家也就不管你了。”
桑若诧异,“太后,我为何要逃出城去?”
朱太后揉了揉眉心没有答她。
一旁的嬷嬷却道:“桑若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柳家的人一状告到了官府,只说太后包庇养女去伤人害命……”
“我们太后平日里再良善不过的人,叫你去办事情,又没叫你去宣国公府耀武扬威,你做什么将梅家大奶奶虐待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桑若听得愣住。
“我……”
“罢了,送她去官府吧,哀家可不敢再背负上个包庇之罪了。”
朱太后仿佛疲累了一般。
桑若忙要求情,却又见丫鬟端来了一碗乌色的汤。
嬷嬷说道:“喝了这碗汤,莫要担心,这不是什么毒药……只叫你去那牢里受一受牢狱之灾,咱们太后便不与你计较了。”
桑若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水底。
这天夜里,宝婳睡得极为不安。
她有些浅眠,睡梦中忽然便有一只手在她的面颊上抚了抚。
那股熟悉的气味亦从对方袖口散来。
宝婳颦了颦眉心,却仍阖着眼装睡。
那只手终于收了回来,叫宝婳的脸蛋离开了温暖的掌心后又渐渐转凉。
“既然醒了就起来听二爷说两句吧。”
宝婳眼睛动了动,过了片刻才心虚地睁开。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梅襄略有些憔悴的脸。
他的脸上和先前没什么区别,但明显少几分血色,透着微微的苍白,仿佛一下子变得脆弱许多。
宝婳心口揪了揪,想问他这么晚怎么还不睡,但又忍住了。
“二爷早该将桑若的事情告诉你了,是二爷不好,二爷总将你当成个孩子,觉得有些事情不叫你参与最好。”
他这些话显然早就想好了。
他本想天亮以后同她说话,见她半夜就醒来了,索性现在就把话说开。
他告诉了宝婳关于太后让桑若记下藏宝图的事情,也告诉她太后想要另外找人解开藏宝图上真正的位置。
如今她将桑若赶走了也好,就算她不赶走桑若,桑若也一样逃不开牢狱之灾。
“所以,二爷这么做,是为了圣上?圣上和太后不是一条心?”
“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你若想听,我日后慢慢说给你听就是了,只是宝婳……”
他的声音微微艰涩,“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我还不至于叫你直接生出和离的心思来,你这样……置二爷于何地?”
这样的事情就好比他没有杀人放火,她便要直接判他一个死刑。
宝婳抠着被子上的花纹,声音也更低了下来,“我……我说的是气话。”
她的心思别扭的要紧。
她不想叫他觉得她是真心想和离的,所以松口告诉了他,自己说的都是气话。
可偏偏她又觉得自己不争气,见着他就已经忍不住将他放到心里心疼了一遍,又不想这么快原谅他。
明明是他的错,可他那天还对她丢了那么多的狠话。
她垂着头,闷声道:“可是我现在确实也不想看见二爷……”
梅襄听到她这话,只攥紧手指。
他看了她许久,却发现她现在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了……
他只好沉默地起身离开了屋里。
宝婳抬头看到他颇为孤寂的身影,心口也有些不安。
她想叫住他,可嘴巴就是张不开。
这天早上,宝婳在府里忽然得到了太后的传召。
宝婳不得不联想到了桑若的事情。
梅襄不在府上,况且太后的懿旨不可违背,她只能揣着几分不安去往宫中。
然而等她真到了宫里,却并未去栖宁宫。
而是在花园里就见到了祝九風。
这样的情形竟有些似曾相似。
若宝婳没有记错,祝九風他曾经也假借公主的名义宣她入宫相见。
可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他却又能假借太后的名义宣她相见……
她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心底微微生出几分寒意。
“宝婳,我突然很想见你,因为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他笑道:“你知道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好的梦了,我真的很高兴。”
宝婳知道他从前有做噩梦的习惯。
他整宿整宿都是噩梦,对于旁人来说夜里是入眠休息,对他来说,有时候却是一种折磨。
所以他会因为做了一个好梦而骗她来相见,她竟然真会相信几分。
“祝大人要见我可还有旁的事情?”宝婳不想与他谈论太多,只低声问道。
“宝婳,你记得我们的过去,却从来不提,是为什么?”他慢慢斟满了茶,因为今日心情很好,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是因为那段记忆过于美好,还是太过于让你伤心?”他同她道:“只是不管是哪一样,我都觉得这样很好。”
因为这样就说明,她这样根本就忘不了他。
宝婳没有答他。
他又说:“宝婳,那你应该也记得,当日你我在梅花树下的事情吧……”
他今日不知怎地,忽然兴致很好,不断地要拉着她回忆往事。
“当初你主动把我按在梅花树下亲吻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他笑望着她,叫人瞧不出一丝不轨的意图。
可宝婳骤然听到他提及此事,再做不得哑巴,她颦起黛眉,低声答他,“祝大人不必每每都提醒,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
她说着,却忽然发觉他脸上那抹笑容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古怪……
宝婳微微错愕,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便瞧见了梅襄不知何时过来。
他竟就站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显然足以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他此刻的脸色自然也是阴沉无比。
梅襄是听见宝婳被太后宣召入宫的事情,才匆匆赶去,唯恐她被朱太后有所为难。
岂料他进了宫后,却意外地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
回途路上,宝婳坐在马车里,见梅襄紧紧握着拳,并不开口问她什么。
她的心口愈发忐忑起来。
她的心里有些慌,也怕二爷会胡思乱想。
等马车到了府里之后,车夫唤了一声,梅襄便甩开帘子下了马车去,竟连宝婳也不叫上。
宝婳握着小手一个人留在马车里,心里渐渐生出一抹委屈。
“还不下车,是要在上面过夜不成?”
他在马车下催促她一声,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宝婳掉了滴泪在帕子上,赶忙将眼泪忍回去才下了马车。
他等了她许久她才磨磨蹭蹭下来,就好像压根不想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若他不叫她一声,恐怕她也指望等他走了之后才肯下车吧?
她现在愈发得讨厌了他,叫他实在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好……
宝婳一路低着脑袋跟着他,他却走在她的前面走得很快很快。
宝婳想要跟上他,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小跑。
到了门口的时候,她踩到那门槛,脚下下意识地绊了一下。
若不是梅襄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只怕她那张漂亮的小脸都得磕花。
“怎么了,见到那祝九風,你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心里酸得很,话也不能好好说了。
宝婳抬眸看着他,却发觉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对她从前的那些轻怜蜜爱都消失不见了。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坠了下来。
她紧紧揪住衣摆,已经在尽力忍耐了,可……可眼泪就是忍不了了。
梅襄错愕地看着她,似没想到她会这般伤心。
他抿了抿唇,声音轻了几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宝婳转过脸去,不想同他说话。
他见她这样,只拧紧了眉头,索性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放到了软榻上。
他替她脱了鞋袜,见她那双小脚白嫩嫩的,没有一点伤口,“若不是扭到了脚,又是磕碰到了哪里?你告诉二爷,好叫二爷给你看看……”
他已经将态度放得很低,可她就是趴在枕头上流泪也不和他讲话。
梅襄的脸色不由更是阴沉。
“你是往后连话也不想和我说了是么?”
“你指望什么,指望这样做我就能心一软放你离开了,还是觉得这样伤着自己,可以叫我心口更堵一些?”
不管他说什么,宝婳就不理他。
梅襄站起身来,反而发出一声冷笑,“好啊,你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是不是?”
“那我也只能自己动手将你的衣服解开来细细地检查一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宝婳还哭得思绪有些迟钝。
等他真的不管不顾要解她衣服的时候,宝婳赶忙抬手捉住他的手,闷闷地喊了一声“二爷”。
她这声带着哭音的“二爷”几乎委屈到了极致,简直喊得叫人心碎。
梅襄果然停下了手。
“二爷不是也嫌弃了我,嫌弃我亲过别人了……”
她哽咽道:“既然这样,做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勉强我呢?”
她说完这话,更是难过几分。
梅襄反而微微僵住。
他听到她与祝九風的对话时确实是很生气。
可生气不代表他就嫌弃她了,不要她了。
“婳婳,我何时说过嫌弃你不要你的话了?”
宝婳含泪道:“二爷方才那么凶……”
梅襄发觉她的心思着实是敏感了一些,连带着她那软绵的身子也哭得没了热气。
他伸手将她抱到他的膝上,替她捂暖几分,又低声道:“是二爷不好……”
他将她方才被他气地解开的衣带逐个系上,问她方才有没有磕到哪里,她才摇了摇头。
可她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叫他愈发拿她没了主意。
“二爷没有生你得气……”
他低声安抚她,心里只怕她嫌弃他都来不及。
这个小傻子却还误会他嫌弃了她。
他手里的帕子都被她的眼泪给浸湿了,他柔声哄了她许久。
宝婳才靠在他怀里很小声地抱怨道:“二爷方才下马车都不叫上我了……”
他微哂,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是二爷不好……往后二爷再生气也要把婳婳抱在怀里生气。”
宝婳瞪圆了眼睛看他,她的眼里还浸着水雾,“抱着婳婳生气,算哪门子生气……”
梅襄只认真道:“那也得抱着。”
宝婳想到他气得脸发黑,却还要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的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梅襄见她总算笑了,亦是忍不住缓和了脸色,他给她擦干净小脸。
“再哭下去,哭出一条小河来,把二爷淹死好了,二爷死了,你也可以如愿离开了二爷,是不是?”
他的话又含着几分酸溜溜,分明也记着她前几日的翻脸无情。
宝婳瞪了他一眼,只小声道:“二爷尽胡说……”
“那婳婳的心里还有二爷么?”
宝婳闷闷地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不忍继续戳他的心窝,语气颇是别扭,“二爷这样的坏,我想将二爷从心里赶走都赶不走……二爷也别总说死不死的话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也愈发得弱,几乎都消了音。
梅襄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亲,温声道:“那二爷就情愿死在婳婳的身上。”
他说这样的话,却还用着温柔至极的目光注视着宝婳,叫宝婳汗毛微竖。
她想到他的念头顿时又羞得缩回了手指。
仿佛被他亲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烫。
“婳婳可不要二爷这样的死法,丢人得很……”
梅襄将脸贴在她香颈处,“二爷尽量……”
他在她耳边又说起羞人的话,羞得她忙要将他推开。
她可没有忘记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微离她几分,见她方才哭得雪白的小脸终于多了几分嫣粉。
“婳婳身上这样的凉,叫二爷怎能放心得下?”
他的声音微喑,听着倒很是关心她的模样。
他滚热的手掌滑在她的身上,发觉她哪里都凉得很,叹息了一声。
“叫二爷给你暖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