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愣了愣,与宋氏互相交流了个眼神。
“母亲,姑母,我才回来,还什么都不太清楚,这件事情回头我再问问父亲,与他商量商量吧。”
甄氏的笑容有些牵强,“囡囡……”
宝婳发现她其实从头到尾也没喊过她的本名,她起身道:“母亲,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甄氏见宝婳回去后,宋氏才用胳膊肘捣了捣她,“怎么,我按照你说的,专程说给这孩子听,安抚她来着,我可不知道你家小的也在外面。”
甄氏牵了牵嘴角,“我知道,还得谢谢你了。”
宋氏摇头,“哪里的话,妩儿叫了我多少年姑姑,我也不是不心疼她,你家大姑娘好歹还大些,在外头苦日子过惯了,其实配那三十多的举人也不算委屈了她,况且当初定亲的时候本来用的就是宋妩这名字,再看你家小丫头,她呀娇生惯养的,只怕最好像我一样,招个夫婿上门来才好呢。”
她这么一打趣,甄氏才重新笑了起来,屋里气氛又热闹了些。
到了晚上,宝婳正让丫鬟去请宋朝生过来一趟,丫鬟去了,过了会儿便有脚步声过来。
宝婳起初以为是宋朝生来了,正要起身相迎,却没想到却是哭得双眼通红的宋妩令人抱着好大一个木盒过来,又板着小脸指挥人将东西放下。
“这些原来都是姐姐的东西,包括这些首饰,现在我也都还给姐姐就是了!”
她说完便似个气鼓鼓的包子一般甩着袖子掉头就走出去了。
宝婳看着桌上那分量属实不轻的木盒,对这妹妹属实是难以适应。
过了会儿宋朝生过来,宝婳便将那桌东西的来历告诉了他。
宋朝生皱着眉道:“想来她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她既然给了你,你收着就是……不过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爹帮你?”
宝婳对他道:“白日里听母亲说我有一桩婚事。”
宋朝生点头,温声道:“是啊,你的婚事很早以前就定下来了。”
宝婳摇头,“父亲,我并不打算嫁给旁人,还劳烦父亲替我退了这门亲事。”
宋朝生神色微僵,“可是……”
宝婳迟疑,“父亲办不到吗?”
“不,我当然办得到,只要是你想要的,父亲都会帮你。”他的神色对宝婳似乎有着深深的惭愧,竟对她的话无一不答应。
宝婳见他似有为难,也不立马逼他。
只要他答应下来就好。
宝婳在宋府里熟悉几日,直到这日二房的姐妹主动邀请她到慧音阁去说话。
宝婳到那里时,大房的宋妩,二房的宋妘、宋姮,甚至三房的程兼都在。
程兼这会儿年纪也不大,与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倒也没有太过于避讳。
“三妹妹来啦。”宋妘颇是客气地让人给宝婳搬来了绣墩坐下。
宝婳理了理同辈的排行,宋妘是大姑娘,宋姮是二姑娘,然后就是自己和宋妩了。
她向几人问候了一遍,她们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也关问了她许多事情。
“你在府里若不适应,不好意思同长辈们说,那也一定要和我们这些同辈份的人说才是。”
宋妘说话却是温温柔柔的,很是贴心。
宋妩同程兼坐在罗汉床上似在下棋,也时不时地往她们这里看一两眼,却好似还委屈着,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二姑娘宋姮终于忍不住了,“大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些。”
她说罢转头看向宝婳,开门见山道:“三妹妹,我是个急脾气,你也见谅。”
宝婳朝她微微颔首,分明乖顺得很,却叫宋姮觉得她这人挺会装的。
宋姮习惯地叫了宋妩一声,“妩儿你过来。”
宋妩却撇了撇嘴,“我现在叫宋媚,二姐姐你又叫错了。”
她的语气看似不满,却还像是撒娇一般,叫人无可奈何。
宋姮道:“宋媚就宋媚吧,你这个妹妹生来就很是可怜做了三妹妹的替身,三妹妹回来将这名字说拿走就拿走了,倒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怎也能将四妹妹的东西也一块拿走了呢。”
她的话起初还阴阳怪气,叫宝婳听得一头雾水。
直到后来,越说越是止不住忿忿的情绪,“她自己的东西给你倒也罢了,那里面可有不少首饰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送给四妹妹的!”
宝婳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竟是宋妩那天搬去了一盒子东西惹下的事儿。
她们今日,是为宋妩出头来的。
“罢了,三妹妹她也什么都还不知道……”
宋妘轻声道:“不过确实,那些是我们送给四妹妹的东西,其实也不适合三妹妹你用,你想要的话,日后我们这些做姐姐的重新送一份给你就是了。”
“不必了。”
宝婳缓缓地回绝了宋妘的好意。
宋妘见自己好心递了个台阶给她,她竟也不下……
“妹妹的东西,我早已经让人送回去了,帮忙送东西的人是父亲身边的下人,妹妹不放心的话,回头可以去问问父亲。”
有宋朝生在当中作保,旁人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嘴里,反而不好质问什么。
却不想程兼忽然走来,看着宝婳头上一只珠钗,语气微讽道:“三妹妹话说的好听,你瞧瞧你头上戴的是什么钗?”
众人看去,才一下发现了宝婳头上那只流光芙蓉钗。
宋妩“啊”了一声,低声道:“这可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根簪子……”
“这流光芙蓉钗乃是前朝的玉姝公主簪戴过的珍品,我特意在四妹妹生辰时,请了京中著名的贾大师仿制的,除了他没有人能仿得这么还原了,而且贾大师为人清高,一件东西只仿一件,所以也绝不可能有第二件同这流光芙蓉钗一样的钗子,这分明是你拿四妹妹的东西戴在自己头上的!”
他的眼中露出几分鄙夷,似乎很不屑宝婳这种行径,“我本不想与你一介女流为难,可这是我送给四妹妹的,想来我也是能做主把它要回来的。”
宝婳将那簪子拔下来,确定他们说的就是这一支,眉心顿时微颦。
“抱歉,这也是旁人送给我的,只怕我是不能还了。”
她这话无疑是一滴热油滚进了水里去,宋妩委屈地红了眼角,什么话也不多说。
宋姮道:“那就让人去将那一箱东西搬过来咱们仔细比对比对看看呗,杏香,就你过去,你是我的人,总不会出岔子的。”
杏香便去了大老爷那里打听东西在哪儿,宋妘似不忍心见宝婳这样难堪,便又劝她,“三妹妹,要不然旁的东西都给你就算了,只是这根仿制的流光芙蓉钗实在珍贵,你还给四妹妹吧。”
宝婳摇头,仍是拒绝了她的好意。
这下饶是宋妘心性再好,也不想再帮她说什么了。
只等丫鬟将东西带过来之后,去叫长辈们来说理了,到时候这三妹妹在人前可就不是一般地丢份子了。
可丫鬟将东西搬过来后,他们几人围上去各自查看自己送给宋妩的东西有没有缺,一直翻到了最底下,竟冷不丁地看到了一根同宝婳手里一模一样的流光芙蓉钗。
只是见识过了宝婳那一支之后,这一支却显得灰扑扑的毫无光泽,甚至连那精妙的簪头一半都还原不出来……仔细对比,竟是原材料上的不同。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你……你这支钗不会是真品吧……”宋姮讷讷道。
“怎么可能会是真品?”程兼更是不可置信。
可是……可是宝婳手里的那一支,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像是一件凡品。
若没有它做对比,宋妩的仿品其实看上去已经十分出色。
若要说这不是真品,反而都说不过去了……
宋妩握住那支流光芙蓉钗,两颊微微发热。
宝婳见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便缓缓起身。
“我虽不及妹妹在府里时日久,但我也希望妹妹能够尊重旁人,下一次,你须经了我的允许,再将你的东西放到我的房间里去。”
她说着扫了那一盒子物件,轻声道:“毕竟,我也不喜欢被旁人这样误解。”
宋妩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句,竟十分挂不住脸,又哭着跑了出去,那程兼几乎对她寸步不离,赶忙握着那仿制的流光芙蓉钗也追了上去。
宋妘立马又想打起圆场,对宝婳温声道:“想来也是四妹妹年纪小……”
宝婳唇角挂着一抹合宜的笑容,轻声道:“可是我无端端地要被人指责鄙夷,也是件很难堪的事情呢。”
宋妘与宋姮都微有些局促,只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件事情并没有来得及闹到长辈们面前,不然……她们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这件事了了之后,宝婳那颗对家人美好幻想的心已然浇灭了一半。
可她却又忍不住想着,自己也是个有父亲有母亲的人了,自己不是个没有根的浮萍……也不用在心底偷偷羡慕紫玉有家人疼惜的场景。
晚上临睡之前,宝婳抚着那支流光芙蓉钗,还真有些想念二爷了。
他那儿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甚至叫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都不打算要她这个不听话的婳婳了。
这日府里二房的大哥哥终于在外面忙完,回了府来。
这位大哥哥是他们这个辈分里最能干的人,他年纪轻轻便跟着家里人去学着经商,为人处世上亦是有自己的一套。
今日他回来竟还带回来了一位贵客。
大概是为了弥补对宝婳的亏欠,二房的两个姐姐特意过来邀她。
只说今日大哥哥在幕香苑里带回来不少好吃的东西,还带了位朋友回来,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
宝婳倒是没有与她们计较上回的事情,同她们一道前往,令她们心情又颇是微妙。
她们嘴里虽然不说,但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宝婳流落在外面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很苦,想来能做回宋家女儿,对她而言还不是一朝山鸡变凤凰的事情了。
那些锦缎香膏,只怕她见都没有见过。
就更没有想过她的品格能高到哪里去了。
哪里能想到宝婳头上随便戴着一支钗都是她们买都买不着的,更没想到,她们这次来邀宝婳,她们心里揣着不安,宝婳却远比她们要更为坦荡。
她们要是早些认识宝婳,必然也能见识到宝婳穷酸模样了。
可宝婳被梅二公子磋磨得不像样,如今若有一片金叶子掉在地上,她都只怀疑这是不是个陷阱……更不敢轻易露出贪财的嘴脸。
待姐妹三人到了幕香苑里,大公子宋衔、二公子程兼都在那儿了,然而宋妩却没有同两个姐姐在一起,反而早早到这边来,与大哥二哥说说笑笑的。
宝婳并未在意,直到看见了那位被宋衔带回府上做客的朋友,她才一下就怔愣住了。
“姐姐,那位公子生得实在是很……很好啊……”
宋姮忍不住拉着宋妘低声说道。
梅襄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织金缎袍,他轻握着右手,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笑容,正与宋衔说话。
他露在深色衣裳外的肌肤,似玉一般,在阳光的照沐下,冷清的面容仿佛也融入一丝暖意。
他转过脸来,竟是墨鬓星眸,高鼻秀挺,那张薄唇红润,看得人心口小鹿乱撞。
宝婳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虽不清楚旁人是什么感受,但她只觉得自己是太久没有见到二爷了,竟好像又要不认识他了一样。
她不安地瞥了宋妘和宋姮一眼,见她二人也看着,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想要将二爷遮挡起来的怪念头。
梅襄瞥见她焦躁不安扭着小帕子的小手,挑了挑唇角,又转过头去,方才那一瞥竟好似无意一般,叫人以为他只是随便打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