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秋梨又教了宝婳一遍怎么解开裙子。
宝婳却摇头, 满脸的茫然,“记不住了, 婳婳记不住了……”
明明秋梨的话刚刚说过,可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宝婳难过地掉眼泪,秋梨便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安抚,“没关系的宝婳, 没关系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可却无法不感到绝望。
宝婳原本还能自己吃东西, 可到了第二日,便连吃东西都要秋梨一口一口地喂。
她时而记得一些,时而又忘记更多,只牢牢地记住了秋梨。
秋梨连日来照顾着她,并不是不累。
午休的时候, 秋梨睡得很沉。
宝婳听见婆子们在嚼舌根。
婆子说:“唉, 宝婳姑娘这样, 真是影响大姑娘嫁人……”
“谁说不是,只怕人家宁愿选个没拖没累二嫁过的寡妇, 都不一定肯选将军的妹妹了。”
宝婳想反驳她们, 可却忘了该说什么。
她想了许久, 才走到那婆子面前。
宝婳轻轻摇头道:“不会, 梨梨不会……”
婆子顿时低头不语,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忽然叹了口气,“唉, 你也同情同情大姑娘吧, 毕竟她曾经连自己尊贵的身份都让给你了, 如今你还要耽搁她一辈子,这是多大的仇啊……”
旁边那婆子便扯着她的衣角让她快别说了。
那婆子还忍不住嘀咕道:“别看她傻,她可精着呢,知道人家梅二公子不可能要她,就赖上咱们姑娘了……”
她们说的话太复杂了。
这让宝婳已经想不出要怎么反驳。
宝婳似陷入了茫然之中,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宝婳回到屋里,看着秋梨眼底下的青影。
最近她睡得很不好,半夜时常惊醒,要看看宝婳在不在身边,是不是又跑出去了。
宝婳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憔悴,但觉得梨梨变丑了,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秋梨似乎察觉到了她,轻声道:“宝婳,不要乱跑。”
宝婳道:“梨梨困。”
秋梨说:“不困……”
宝婳便学着她哄自己睡着的样子轻拍她的后背,秋梨竟很快又睡着了。
宝婳出了屋去,想去外面看看,婆子便按着秋梨的吩咐,一直跟着她。
宝婳坐到以前喜欢发呆的小花园里。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挡住了宝婳的阳光。
宝婳回过神,看见了那个眼底有泪痣的人。
“宝婳,你想恢复记忆吗?”
他温声问她。
她虽然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们都说,她没有机会恢复记忆了,会变成一个小废物。
“那个漂亮的哥哥抛弃了你是不是?”他勾起唇角,又问宝婳。
宝婳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揪住裙子,很是自责道:“我是个脏婳婳,哥哥不喜欢。”
他唇角笑意愈深,“没关系,我不嫌弃你,跟我走好么,我想办法帮你,往后你就再也不会拖累别人了。”
宝婳看着他眼下那颗泪痣,似被他蛊惑了一般,点了点头。
他就像个神仙一样,一眼就看出来她担心的事情。
她不要拖累别人。
祝九風摸着她的脑袋。
他可以直接强行带走她的。
可他却觉得,她哪怕是傻了,哄着她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祝九風将宝婳从府里带走。
之后他便带宝婳去了一个地方。
他带宝婳去了一个很多梅花的园中,问宝婳喜欢不喜欢。
宝婳认真地掐着花,并不理他。
他却对宝婳道:“宝婳,你说,你喜欢我……”
宝婳摇头,就听他仍是问她:“那你喜欢谁?”
宝婳想了想,道:“我喜欢……二爷。”
她的脑袋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个词儿。
好像那件衣服,就叫二爷。
“二爷……你知道二爷是谁么?”
宝婳摇头。
祝九風笑,“那你可真是个傻子,这里是你向我表白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宝婳继续摇头。
祝九風抚着她白嫩的耳朵,又温声引诱她:“只要你说喜欢我,我就绝不会像梅二那样抛弃你,我们认识多少年,岂是他比得了的。”
他又说:“你没失忆前先喜欢的人是我,现在我接受你的喜欢了,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宝婳摇头,仍是固执道:“喜欢二爷。”
“你说,你喜欢九風哥哥。”
“喜欢二爷……”
她说完这话,祝九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好吧,宝婳,你真是令人失望。”
宝婳被祝九風又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对她道:“你逃走之后,我就特意建立了无相馆。”
他当时是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不单单是因为她偷走了藏宝图,更因为她差点偷走了他的心。
盛怒之下,他就建了一个无相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喜欢我,只要你说,我就答应,照顾你一辈子好么?”
宝婳摇头。
他笑说:“小傻子,说谎也行的。”
宝婳仍是摇头,仿佛她只会摇头这一个动作。
她憋了憋,终于把这几个字拼出来了,“不喜欢九風哥哥。”
祝九風终于对她耗尽了耐心。
宝婳变成了一个傻子,他其实也很惭愧,可惜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从未对人心慈手软过,可她却连骗他都做不到。
“好吧,那你就只能进到那里去了。”
他眼底冰冷,却笑着说:“那里……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人间炼狱。”
宝婳被人送了进去,送进去之前,那人又跟她说了些奇怪的话。
他说这是一场游戏。
宝婳便听隐隐理解了什么。
他给她一把匕首,要她杀人,不然,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他还说,她这双手很漂亮,不用来杀人,很可惜。
宝婳不明白,进去以后却发现那个黑漆漆的楼中第一层并不恐怖,这里竟是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房间,不仅不吓人,反而还有香香的花,漂亮的摆设,叫她甚至有些喜欢。
这厢秋梨醒来之后,便听说宝婳被祝九風带走了。
那两个婆子嘀嘀咕咕只说宝婳自己非要去花园里晒太阳。
她要是不乱跑,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现在还累得姑娘为她忧心。
秋梨才醒的时候头晕得不行,待缓过了那阵眩晕,她沉着脸,缓缓说道:“她是个人,为什么不能去花园里晒太阳?”
在这些婆子眼中,恐怕拿根链条将宝婳拴起来,定时定点地在食盘里放些东西不饿死她才是正常的吧?
“我现在去祝府接她,若她有个什么好歹,你们也莫想在这将军府里安度晚年!”
秋梨扫了她二人一眼,当下无暇追究责任,她姑且将她二人先行记下。
那两个婆子顿时面面相觑。
秋梨去祝府,却并不见祝九風在。
她焦灼之际,暗中找到了那人。
那人迟疑许久才告诉她,梅二公子兴许会有办法。
因为他是祝大人最为忌讳的人,只是他如今应该在去往宫中的路上。
他只知道这个。
秋梨便匆匆离开了祝九風府里,赶在一条必经之路上,将宣国公府的马车拦住。
梅襄就端坐在马车里,他身着鲜衣,俊颜秀雅,宝婳的事情,仿佛半分都不曾折损他的心情。
秋梨对他一直怀有偏见,“听闻太后正要让二公子进宫去,为二公子安排几个名门淑女,可你同我二哥是一丘之貉,倒不如先止了这段行程,我用别的东西来与你交换。”
他看向秋梨,双眸沉寂,毫无波澜。
“秋梨姑娘要说什么?”
秋梨缓道:“我亦知晓你一直都在利用宝婳,你现在用不到她了也没什么要紧。”
“既然梅二公子是趋利之人,何不如利用我?只要你现在去为我带回宝婳,我亦是可以为你所用。”
听了她这番话,梅襄终于问她:“在哪里?”
秋梨微微松了口气之余,却也为他这番态度倍感心寒。
她正要开口,这时管卢却骑着一匹快马飞奔而至。
“二爷,有人看到宝婳姑娘被祝九風带进了无相馆!”
他们的人,已经极尽所能地将消息第一时间传来。
秋梨闻言惊愕无比,他竟一直派人盯着宝婳的动静……
梅襄扫了秋梨一眼,随即吩咐管卢带路。
等梅襄至无相馆时,馆外却只有祝九風同他的下属,却并不见宝婳。
“梅二公子,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祝九風微微惊讶。
梅襄问他:“宝婳呢?”
祝九風挑起唇,往漆黑的大门里看去,“刚送进去,里面的一切,应该也才刚刚开始。”
梅襄上前,祝九風身后的侍卫便立刻拔出寒光闪烁的长刀。
梅襄的随行亦是纷纷拔刀,两拨人竟立马就针锋相对起来。
“这样不好么,她已经是个没有意识的傻子了,如果成功地刺激她想起了什么,这藏宝图我便大方地让给梅二公子一半,算是你我共同立下功劳,倘若不成功……那么,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毕竟一个废掉的棋子,再怎么摔打,也不会再任何损失了。
“祝九風,你只说,你让不让开?”梅襄问道。
祝九風笑,“梅二公子何必呢,我知晓你有能耐,不如这样,你想想,就算你的人现在同我的人打,即便最后赢了,也许宝婳在里面还是会输了这场游戏。
不如,你服下软骨散我直接让人放你进去。”
那软骨散便与梅襄先前发病时的症状十分相像。
服下之后,体力只会如流水一般,只出不进。
此等行为,无异于送死。
祝九風的下属随身带着此药,呈上前去,祝九風便递给了梅襄。
梅襄从前久病,自然也通些医理,知晓这确实是祝九風口中那药。
“二爷,不能这样……”
管卢话音未落,梅襄却已经将那药物服下。
他丢了药瓶,径直朝门内走去,祝九風的人竟面面相觑,见祝九風并未下令,只得让到了两旁,未敢再拦。
这厢宝婳进去许久之后,终于遇见了第一个人。
那个人满脸凶悍,看到宝婳的第一时间,那瘦弱的爪子便立马朝宝婳抓去。
他的指甲不防刮破了宝婳的手腕,下一刻却后背却忽然被一箭贯穿。
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外面黑漆漆的,却忽然有人说话。
那人对地上的尸体道:“祝大人的规定,是不可以伤宝婳姑娘半根头发。”
宝婳不解,那人又对宝婳说道:“宝婳姑娘,倘若你回心转意,顺了祝大人的意思,那都可以立刻离开无相馆中。”
宝婳紧张地攥紧袖口。
顺了他的意思,是要喜欢他吗?
可是婳婳不喜欢他呀……
宝婳看着地上那人胸口的虫子没了反应,她害怕地跑出进了另一间屋去。
宝婳正想找地方躲起来,可一点歇气的功夫都没有,屋里便立马闯进来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同上一个人凶神恶煞的人很是不同。
他是个农夫打扮的模样。
他生得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说话还带着些地方口音,看到宝婳和她手里的匕首,只嘀嘀咕咕道:“害,那个祝大人把俺关在这里,他说要是俺能同姑娘你欢好一回,便叫俺活着离开无相馆,可他却又下了个古怪的命令,不许俺们伤到姑娘半根头发……这不是闹着玩嘛?”
“姑娘你看看,这祝大人分明就只是气姑娘你,要不你同他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小两口回家说去,弄到这里来斗气多危险啊。”
这场游戏,祝九風便是要叫宝婳受到刺激。
他给她匕首,要她杀人。
他又让其他男人进去,只要在不伤到宝婳半根头发的情况下同宝婳欢好一回,就能活着离开。
其实规则很简单,只要宝婳肯杀人,那么这些人,对她而言都不会成为威胁,因为规则之下,他们不能弄伤宝婳。
但倘若宝婳不敢杀人,那么这个游戏就会变得极为有趣。
她杀人亦或是不杀,受到的刺激,足以让她恢复记忆,或者……变得更傻。
那模样憨厚的男子说完之后,宝婳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说的很奇怪……叫她实在听不明白。
只是下一刻对方终于暗中凑近到宝婳跟前,突然就一改老实的面孔突然扑向宝婳。
“俺本来就是个死囚犯,这辈子能同你这样香嫩的美人快活一场,便是死在这里又有何妨,嘿嘿嘿嘿……”
他小心翼翼地按住宝婳,眼中却露出贪婪而可怕的光芒。
宝婳是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美人,更别说能有机会得到她这样的美人了。
宝婳终于感到恐惧。
这个人的手指在她脸上抚来抚去。
让她怕地几乎都喘不上气。
直觉告诉宝婳,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宝婳的脑海中须臾之间忽然又掠过无数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竟是方才那位祝大人。
他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这么漂亮的手,一定要学会杀人。”
这句话便反复地在宝婳的脑子里回响。
她的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眼前仿佛也看不见任何人。
全都是那一句恍如魔咒一般的话。
——这么漂亮的手,一定要学会杀人。
宝婳颤抖地举起匕首,便要刺向那人心口跳动的虫子。
下一刻她的匕首却被人稳稳的握住,让她手中的匕首如同卡入了石缝一般,竟再动弹不得。
宝婳惊恐的目光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那个人是……
宝婳动着唇,噙着泪珠,没有发出声音,却做出了一个“二爷”的口型。
梅襄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那个奸猾之人的后颈上。
他动作轻得仿佛是在同人打招呼一般。
却在那人要转头的瞬间,蓦地收拢五指,只听见颈骨粉碎的声音。
那人嗓子里发出几声不明的“呃呃”,便歪着头倒在了地上。
“婳婳,二爷在这里。”
梅襄声音轻轻地传到了宝婳的耳朵里。
宝婳终于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充满了熟悉香气的怀抱。
“二爷……”
宝婳细细的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嘴里念来念去,都是“二爷”这两个字。
他就是二爷呀。
梅襄微怔,没想到她这回却没有再避着他。
他抚着她的脑袋,声音低低地,“对不起……”
“二爷只是不能接受任何人伤害你,便是二爷自己,也不能。”
梅襄生来就从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眼光。
直到宝婳变傻了以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抛弃宝婳。
生来爱洁、身份矜贵的宣国公府二公子,随手抛弃了一个无用的棋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这种认知下,甚至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为什么抛弃宝婳。
他对宝婳的喜欢,竟不起眼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说的都对……二爷本来就是个坏人。”
宝婳在他怀里颤抖着,他便顺着她的后背安抚。
“二爷今天没有要入宫去,只是想去隗陌的祖宅去请他家老祖宗来出山,为婳婳最后再试一次,那样都不行,二爷就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了。”
接受了宝婳是个傻子的事实。
然后抛弃所有人所有事,将宝婳从秋梨的手上抢走,带离京城。
秋梨对他的误解,他都无比温柔地解释在了宝婳耳边,即便他知晓宝婳一点都听不懂。
“许诺你一辈子不离不弃这样的话也太虚伪了……”
他那么坏那么自私,万一以后改变了主意怎么办呢。
“所以二爷把命舍给你好么?”
“如果二爷真的有一天嫌弃婳婳,厌倦了甚至变心了,再不想照顾婳婳这个小傻子,那二爷就陪婳婳一起去死,绝不叫婳婳一个人在世上受苦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