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襄不忍直视他的神色了,她垂下了眼眸,心想,她受不了这种事情。
纵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能这么可恨,又这么可怜吧?
老天爷未免太过偏激,把太逸生的那么极端的好看,又把毗沙摩这么极端的糟践。
玉襄纠结了片刻,还是轻声的开了口“去看看吗?”
毗沙摩没说话,他出神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整个人都抽离了。那模样让玉襄感到有些心悸,她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毗沙摩的双眼暗沉沉的抬了起来,却了无生气,就像是一只精致的傀儡木偶。
玉襄终于道“你在想什么?想你的母亲?”
毗沙摩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想的。”玉襄摸了摸他的头发“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语气柔软而真挚,但毕竟听起来还是太过轻描淡写了一些。
毗沙摩猛地握紧了拳头,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不甘的怨愤悲鸣“可是我……我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起眼睛来,愤怒而无法释怀的瞪向了玉襄,却又很快的转开了。但玉襄依然清楚地看见,他原本碧绿的眼眸几乎化为了一片墨色。
她努力开解道“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没有再去纠结的必要了。”
“那是因为,主人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毗沙摩称呼她的语气,微妙的改变了。“仙人怎么可能会懂我们凡人的悲哀?”
他原本平静,谦恭的态度,掺上了些许怨恨与讥讽。或许他心中本来就是如此桀骜,只是一直以温驯乖顺的外表伪装着,直到现在,被那人生大起大落的消息,刺激的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玉襄没有计较他的失态。她能够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再怎么激动都可以原谅。她只是很担心,担心他就此黑化。
也许当年,毗沙摩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彻底黑化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那么,既然她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挽救他?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玉襄便蹲下身子,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仰头看着他。
“毗沙摩……”她斟酌着话语,心想,现在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要让他知道,他还有人可以
依靠,还会有人帮助他,关心他……“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毗沙摩立即望住了她。
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张口闭口殷勤小意的称呼她为主人,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尊贵,又身世坎坷,便不自觉的便端起了一份脆弱而敏感的矜傲。
好在玉襄并不在乎这个称呼,也不习惯被人叫做“主人”。
他蜷紧了手指,喉咙发紧道“我要回去。”
……
可回去,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据甘口所说,贺摩的传统很多,大多都与中原大相庭径——除了近亲相婚外,还有一种类似于种姓制度的阶级划分。
所有的贺摩人分为五等,从上至下,最为高贵的便是太阳神的后裔——皇室,与侍奉神的祭司。
其次是掌握军队的贵族。
再次便是农民,商人等平民。
第四等已经是贱民。
而第五等更为特殊,被称之为“不可接触之人”。
因为第五等人,大多之前都是高阶级的贵族,只是传统规定,女性只能嫁给同阶级或者更高阶级的男性,若是嫁给了比自身阶级低的男子,就视为“逆者”。
两人会同时被印上降格的烙印,成为比贱民更加低贱的“不可接触之人”。
两人的后代一出生,也只能沦为最底层,几乎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按照这个律法,当年的天善公主即便已经继位成为了下贺摩的女王,私奔以后,也已成为“逆者”。就算她还活着,亲自回归故乡,也要被打上烙印,成为“不可接触之人”——更别提她的儿子,毗沙摩了。
“贱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毗沙摩掀了掀唇角,自嘲了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看着玉襄,眼神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了。只见毗沙摩极不正常的弯了弯眉眼,神色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些事情……果然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玉襄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朝着甘口道“……他是我的弟弟。”
她特意令毗沙摩也能听懂这句话,以免他一直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怨恨之中。毗沙摩果然微微一愣,呆呆的看向了她。
玉襄却只是看着甘口,继续道“我是公主,他就是王子。你没有成为过奴隶,你跟着天善公主一起到了我们国家,一直伺候毗沙摩长大,明不明白?”
甘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毗沙摩,却被那张与那令他憎恶至极的男人颇为相似的面容给刺痛了双眼。
可是……他也是公主的儿子……
为了公主的名誉,为了她唯一的孩子,能够重拾他原本应有的荣耀与尊贵……
想到这些,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了心中的酸楚和痛苦,有些哽咽的回答道“是,我记得了。”
而毗沙摩一直看着她,定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他似乎非常不解的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玉襄只能笑着回答道“你都叫了我那么多声主人,总不能叫你都白叫了。”
……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