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么久,公仪音觉得有些累了,便做主找了间茶楼坐了下来。
这茶楼开在临街的位置,铺面不大,但胜在整洁,大堂里人也不算多。公仪音喜爱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致,征得叶衣衣同意后,两人直接在大堂角落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能毫无遮挡地看到大街上的人流,却又因为在角落,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两人叫了壶碧螺春,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细细品尝起来。
“重华,睿王那事,主上怎么说?”
公仪音啜了一小口杯中之茶,砸了咂嘴,茶叶有些酸涩,与宫中贡品到底没得比,只是勉强还能入口。她放下茶盏,看向叶衣衣回道,“我没有问父皇。”
“没有问?”叶衣衣不免有些惊奇。毕竟此事事关到她的终身大事,重华怎么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公仪音“嗯”了一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此事父皇自有定夺,我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不过……根据我的分析,拒绝睿王,似乎比接受他的请求对南齐更为有利。”
“这话怎么说?”叶衣衣不解地挑眉。难道十年休战的保证,对南齐来说还不算有利吗?
公仪音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大堂中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喝着茶,没有注意到这边,且又同他们坐得有些距离,便放了心,压低声音道,“当今北魏朝中的局势,相信表姊亦有所了解。”
“重华是说,北魏分成主张汉化和反对汉化两派的事?”
公仪音点点头,“睿王和其母妃霍贵妃一族,是反对汉化的代表。他们的身后,代表着许多守旧贵族的利益。睿王想求娶我,无非是看重我身后南齐的势力,可是他似乎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若他当真娶了我回北魏,那些守旧贵族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最终还是会背弃守旧派的利益?要知道,如今北魏主上的心思,似乎更倾向推行汉化一些,这些贵族会产生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般,可是目光四下一扫,却又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只当自己想太多,声音愈发低了些,“南齐若与宇文渊当真联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宇文渊若失去了守旧派的支持,最后没有坐上那个位子的话,南齐也的不到什么好处。再者,所谓休战十年,我看应该只是宇文渊一人之言。”
公仪音微讶,“你是说,他并未征得北魏炎帝的同意?”
“我猜……北魏使团出发前,炎帝一定给了宇文渊便宜行事的权利。但是十年休战的保证,要我是炎帝,我也不会同意。到时我已经随着宇文渊回了北魏,北魏炎帝却说自己并未同意,那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所以,我觉得父皇答应的可能性并不大。”
说完,她又狡黠地一笑,“再说了,我若远嫁到北魏去,日后这宫里,可就没人陪她喝酒了。”
叶衣衣本来神色肃穆地听着公仪音的分析,忽而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眉眼间覆满金色光芒,让她素来清冷的面容显现处一种平日里没有的张扬的活力。
公仪音呆呆看了一瞬,由衷感慨道,“表姊,你真应当多笑笑,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话音未落,方才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又出来了。她狐疑地皱了眉头,又到处看了一遍。左侧两人身着布衣,虽然对着他们这边,但两人正在眉飞色舞的交谈着,似乎并未注意到公仪音他们。
中间坐了两位老者,须发洁白,想来也不会有这个闲情盯着公仪音看。
剩下一人,坐在离公仪音她们最远的角落,背对着她们,一袭银紫色宽袖大炮,墨发高束,腰间垂下玉佩香囊,看上去只是一副普通士族郎君的打扮。
可公仪音却觉得,方才那盯着她看的眼神,似乎就是那人发出的。
只是,看背影,自己并不认识这郎君,他隔得那么远应该也听不见自己和叶衣衣谈话才是,那为何自己会有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见公仪音久久未出声,叶衣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奇道,“怎么了?”
公仪音摇摇头,面露狐疑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那人方才似乎盯着我看了好几眼,可我并不认识他。”
“还有这种事?”叶衣衣也遥相打量了那人几眼,狐疑地收回目光,“似乎没什可疑之处,难道是见重华你长得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难得听到叶衣衣开自己的玩笑,公仪音一怔,面上浮现一丝绯红,看向她嗔道,“表姊,你怎么也打趣起我来了?”
叶衣衣清脆一笑,面上显出流光溢彩的美来,“我说得可是实情,你也不用害羞。”
两人嬉笑了几句,公仪音却依旧有些放不下方才那名男子,心中总有一丝怪异的感觉在盘亘,鬼使神差般,又抬头朝那人看去。
不想那人也正好转了目光看来,正好撞上公仪音狐疑审视的目光。
猝不及防与那人对视上,公仪音整个人怔在原地。
那人只微微转了眼,又隔得远,公仪音只能看清他半面精致的面容,鼻梁高挺,剑眉如鬓,眉宇下一双凤眼,带了几分灵动与狡黠,瞳孔墨黑得似乎有些望不见底,唇角完成一缕新月般的弧度。这样深浓的眸色,公仪音还只在秦默一人身上见过。
只是,两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样的点漆墨瞳长在秦默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他更加清冷如玉,眸子中的沉色似乎是笼了朦胧细雨的江南,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却又很难看出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仿佛与人之间,永远都是那样若即若离的距离。
可与公仪音遥相而望的这名男子,身上更多了一丝少年的蓬勃朝气,却又带了几分成熟男子的神秘,这种冰与火的交融,却在他身上融合得毫无违和的感觉。
因此,望着这双眼眸,你很难界定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是一位运筹帷幄的男子。
不知为何,公仪音隐隐觉得这人身上,有一丝隐秘却熟悉的气质,虽然很淡,但还是让公仪音生了几丝疑惑。
因为,不管前世今生,她很确定,她从未见过这名男子。
那男子与公仪音对视了一瞬,忽而勾了唇,唇边笑容放大,露出一抹佻达的邪魅来。甚至,在公仪音怔忡的时候,还朝公仪音眨了眨眼。
公仪音面色一沉,心中的不安感更甚,想了想,决定过去试探试探他的身份,不想眼前突然刮过一道五颜六色的旋风,定睛一瞧,原来是恰好从门外路过的谢廷筠见到了她们,便兴致冲冲地冲了进来。
被谢廷筠这么一打岔,公仪音有一瞬的分神,再抬眼看向那名男子时,却发现他的身影蓦然消失不见!方才他坐过的席位上,只余一杯还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热茶,还有热茶旁的一掉五铢钱。
除此之外,不留任何痕迹,仿佛方才的所见,都只是公仪音的错觉。
第140章 杀鸡焉用牛刀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席位,心中的不安感隐隐扩大。
这人,究竟是谁?!
叶衣衣见谢廷筠蓦然冲了进来,亦是诧异,但还是浅笑着同谢廷筠打了招呼,“谢七郎,好巧!”
谢廷筠看着叶衣衣明澈的眉眼,略带腼腆地一笑。叶衣衣难得在他面上见到这样的神色,不由愈发吃惊,只是出于礼貌没有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