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县城里有靖奕斋的分号,爹爹每趟归来都要给她包一大匣子,有玫瑰饼水晶糕橙糕七巧点心梅花香饼。
反正每趟爹爹不准她用了,她就偷偷藏起来,等隔天爹爹出门了,再一个人躲着偷吃,肚皮都吃得圆滚滚的,到黄昏时晚膳都用不下。给爹爹发觉了,他便再不给她买这许多,总是每样买一个,只给她尝尝鲜。
赵娢的一匣子都是如意糕,一个个码在一块儿,小小巧巧的就像一只只精巧的玉如意,头尾都卷起来,里头包上了暗红的豆沙馅,外头铺上一层炒熟的芝麻,阿瑜咬一口便觉甜美细润,因着是以糯米制成的,口感十分软弹。
她不无遗憾地想,若是刚刚蒸出来的该多好吃呀。王府里也有如意糕的,不过阿瑜就是觉得没有靖奕斋做的好吃,也许因为王府的这道做工更精细,出来的品相摆盘都十分雅致,却反倒失去了民间那份烟火气。
她记得自己还和蔺叔叔说过,王府的菜都太精细,太雅致了,有时都叫她没用膳的想头了,这样多不好呀。
蔺叔叔只是嗯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又对她十分有条理地列举了膳食精细的好处,和过油过糖制作粗糙对身子的危害,继续耐心总结一番,整体意思大约就是:你不要想了,不可能。
阿瑜那时就觉得,像蔺叔叔这样熟读养生之道的天潢贵胄,自然是不懂她的乐趣。他只知道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酒不过量那套养生之道,偶尔斋戒还必须迁屋子,可以说是讲究到了骨子里。
故而有些事体和他说了,也只当她是小姑娘不懂事。
阿瑜想着想着,又抿出一对浅浅的梨涡,面颊微微泛出粉色。
赵娢戳戳她的小梨涡,托腮笑道:“想甚么呢!吃个如意糕也能叫你乐成这般呐?”
阿瑜立马醒神,眨眼想了想才慢吞吞道:“才不是呢,就是娢姐姐的糕点太好吃了嘛。”
赵娢摇头叹息,捏捏她软软的面颊,柔声道:“你啊你!”
第23章
阿瑜在赵娢这头又呆了一会子,又陪着她一道用了晚膳,被赵娢扯着一起看了花样子,才告辞回院了,出门时还遇上了外头归来的宁氏。
她身上有股子药味,面色略显苍白,见了阿瑜只是点点头,带着仆从径直走开了。
阿瑜走后不久,赵娢的母亲洛氏便进了女儿的闺房,见女儿比前些日子都要精神好些了,不由带出几分满意之色。
赵娢见了洛氏忙起身相迎,有些微讶道:“娘……这么晚了,您怎么来瞧女儿了?”因为洛氏并不是每日都会来瞧女儿的,她大多时间都在处理三房家务事。
现下三房大奶奶宁氏虽说明面上还是三房管家的,却早已力不从心了,倒不是说宁氏无能,只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管家之事若是妯娌不配合,婆母冷眼相待还添乱,基本她是管不成了。
可宁氏是个寡妇,还是个带着儿子,手握重财的寡妇。若是没了管家权,洛氏和继婆婆想从她手里夺财,简直易如反掌,随便一个由头都够她喝半壶的。
故而宁氏面上也不肯妥协,只尽心争取大房和二房的声援,她就想着,若有亲眷们阻止一二,洛氏和婆婆也不敢再这般嚣张。
可大房的老王妃不是她能请动的,江氏身为庶子媳妇管不了这事儿,二房大太太秦氏又不知怎么的,总像和洛氏连成一气儿似的,虽面上和气,可说实在的却不肯相帮,隐隐还有十分疏离的意思,梅氏更别提了,清高到连五谷也分不清,如何能叫她帮着处理暗地里的龃龉?
宁氏难以为继之下,洛氏和小王氏这对婆媳钻空子钻得十分舒爽,只怕不过几年,宁氏手里丈夫和公爹留下的钱财,也要给她们蚕食个干净。
洛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今也该把算盘打到女儿身上来了。她微笑着坐在另一边榻上,伸手给女儿笼笼碎发,语气温存道:“娘无事,难道就不能来瞧你啦?”
见赵娢垂眸不语,洛氏有些遗憾,女儿竟更像她爹赵芬,是个不善言辞只知一味老实的,故而她平日才有些不喜自己这闺女。若她像自己,那事体早就能成了。
洛氏吃着香茶,又和赵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家常,才把话切入正题:“你哥带回来的糕点,你给瑜姐儿吃了没有?”
赵娢听到这里,眉头动了动,轻声道:“吃了,她说很好吃呢。”
洛氏心里还算满意,点点头道:“下次再请她来咱们院里,让你哥写两幅字给她归去临摹。”
赵娢哪里不晓得母亲的意思?
哥哥出生便有眼疾,天生盲一目,只是给她娘和祖母按了下来,族人都不知道罢了。
于是哥哥的婚事也成了难处,若是往高了说,高门贵女哪肯嫁半个瞎子?不明实情的,嫁进来难道不闹了?往低了说,母亲又不甘心娶个小户人家的新妇归来。
故而便把注意打到瑜姐儿头上。
虽说她是个孤女,但却是老王妃教养,又和王上搭边的,就这点,就算是寻常世家女也比不上她。更何况她娘一直琢磨着怎么彻底把大伯娘板倒,有了老王妃的支持,那还不容易?
再者,洛氏又觉着瑜姐儿的出身又不好,他们三房能同意娶她进门,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故而这桩婚事,只要瑜姐儿点头,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赵娢有些茫然地抓着衣角,不知所措。
哥哥是她的至亲,自然在她眼里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眼里却未必了。有些姐儿宁可嫁进根基浅些的家族为妇,也不愿嫁给身有残疾的世家子,前者只是出身差些,未必就没前途。可后者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都能望得见尽头。
阿瑜待她真的很好,可是母亲的话也很有道理。哥哥若是能娶到阿瑜,那他一定会幸福的。
第24章
隔天阿瑜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已是巳时,正迷迷糊糊洗漱呢,佩玉进来瞧着她脸色,边服侍着说道:“姐儿,先头答应王上抄的书,您可抄的怎样了?”
阿瑜眨眨眼,有些委屈道:“这些日子净做些旁的事体了,哪儿有时间做这个呀?佩玉你就晓得催我催我……”
佩玉立马哄她,给她发髻上簪了朵粉嫩嫩的小花,语气轻柔再轻柔:“姐儿,奴婢晓得您已然够努力啦,只是咱们也得叫王上瞧见才是呀。您也晓得,王上欢喜乖囡,乖囡是什么呀?”
阿瑜有些害羞,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是我呀……”
佩玉嗯一声,再接再厉:“那乖囡是不是,要按时完成王上布置的功课呀?”
阿瑜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道:“是吧……”
佩玉松了口气,立马给她找来一沓纸,再吩咐小丫鬟研磨,循循善诱道:“姐儿,不若您现下就抄几张罢?抄好了咱就上重华洲,您恰好还能在上头用个膳,下半日还能向王上学会子琴呢。”
阿瑜歪头看她,杏眼灵动:“佩玉,你在哄我呀?”
佩玉立马否认:“哪里啊,姐儿这么聪明,怎会被奴婢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