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性情,倒是可敬之人。
梁靖入得帐中,便先抱拳,“来得有些晚了,叫诸位受苦,还请韩将军见谅。”
“梁大人说这话就是客气了。”韩林笑得爽朗,“从军征战本就是苦累的事,寒冬腊月里雪地都趴过,这算什么。只是这儿简陋,没什么坐的地方,只能将就些。”说着,径直到了悬着舆图的那一面,大略说了内外形势,连同城池内外布防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梁靖看罢,甚为满意,又问道:“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全都按照大人的意思办了,没出差池。徐德明倒是厉害,这回把灵州泰半的土匪头子都召到麾下,如今他们守在城池里,外头剩的不过些虾兵蟹将,咱们只消围紧了城池狠狠地打,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这瓮中捉鳖的主意还是梁靖出的,顺水推舟,一箭双雕。
韩林被土匪滋扰了数年,如今能有机会重挫其锐气,对这主意格外佩服。是以哪怕梁靖比他小了十多岁,说话时眼底也尽是敬佩。
梁靖面沉如水,就着城池布防图,将紧要的地方确认了一遍,才叫人将图收起。
千里奔波而来,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直到此刻,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安稳。
军士奉上白水,他接过喝了几口,便将旁人屏退。
帐中只剩两人相对,梁靖负手而立,终于提起私事,“那个叫俞瀚的人,如今在何处?”
“还在灵州城里。不过放心,我给她寻了隐蔽住处,让犬子在旁照顾,不会有差错。”他受玉嬛帮助极多,哪怕不敢确信其身份,也知她并无歹意,在梁靖递信嘱托后,便格外尽心。
谁知这话说出来,梁靖那眉头却皱了起来。
“只有令郎守着?”声音有点不悦。
韩林愣了下,忙道:“当然不是,也有人照顾起居。”
梁靖点了点头,脸上阴晴莫辨,只沉声道:“她的身份我查过,俞瀚并非她本名。不过——”他话锋一转,神色更肃,“她千里赶来,是为襄助你我。既无歹意,人家不愿袒露身份,也不宜追之过深。”
韩林会意,“先前是我怕落入圈套,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
“这件事,也不必说与旁人。”
韩林也不是傻子,那姑娘虽年少,行事却有些章法,能知悉永王跟徐德明的诸多秘事,想必身份极为特殊,没准背后有极大的靠山。既然武安侯府出身的梁靖都不愿追查,他无缘无故地碰那霉头作甚?
大功即将告成,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韩林见梁靖叮嘱得郑重,又抱拳道:“大人放心,我知道轻重!”
“好。”梁靖没再耽搁,重回舆图跟前,“召集诸位将军过来,商议攻城的事。”
第51章 第51章
梁靖前世驻守边塞, 英勇之名震慑敌军,于行军作战的事上经验极多。灵州城衔接京城和北塞,位置紧要, 城池修得也坚固周全, 其中布防器械的事韩林都了然于胸,这般地利人和,要攻城也不算太难。
当下点选了小将, 将京城带来的精锐分作数拨,可协助攻城, 也可在城破后驻守城门, 将意图逃窜的山匪尽数困在城中。
分派完毕,休整了一晚,次日后晌, 趁着对方稍有松懈,便下令攻城。
前世无数战役洗出钢筋铁骨, 塞北十数万凶悍大军都挡不住, 徐德明能有多少本事?
城门先后攻破, 梁靖坐镇指挥,韩林一马当先, 带着兵士们冲进去, 奋力冲杀之间,亦叫部下散出谣言, 说这是他跟徐德明合谋想出的计策, 为的便是将灵州各处的匪首骗入城内, 一网打尽。灵州成的兵士们,但凡能捉拿到山匪的,都能论功行赏。若跟山匪串通一气,回头便以通匪之罪论处。
他这边来势汹汹,迥异于先前溃散逃出时的模样,显得胜券在握。
底下的兵士们许多都是奉命行事,如今混战起来,没法跟上峰传消息,都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过眼瞧着韩林渐渐占了上风,怕是能重新夺回这座城,许多人便纷纷倒戈,调转兵器去打山匪。
山匪们虽凶悍,却不似军中纪律严明,见对方来势汹汹,城内兵士也都陆续转过身发难,都暗自疑心是中了圈套,愤怒之余,更觉慌乱,听说南边尚且空虚,便潮水般往南涌过去。
这边虾兵逃窜,城墙之上,几位匪首听说徐德明的部下都来打土匪兄弟们,也都信了谣言,无需梁靖动手,自己先气红了眼,拎着大刀直奔徐德明。
满城混战,梁靖在兵士攻破城池后,便命两支小队绕往南门,封死出路,而后纵马入城。徐德明如今里外不是人,前后皆遭夹击,早已是疲于应付,被梁靖一箭射穿执刀的左臂,便没了反抗之力,被人捉住。
梁靖也不逗留,按着韩林交代的位置,直奔灵州城的东边。
……
玉嬛此刻正躲在衣柜里,抱膝安静坐着,虽竭力镇定,心里却仍砰砰直跳。
自抵达灵州后,她的行事还算顺利——
前世在永王跟前数年,徐德明因夺灵州军权有功,后来曾回京城,混入禁军,她久在宫廷传递消息,对他的底细还算了解。只是势单力弱,许多事无法查证。好在韩林办事的手段还算稳妥,几回探查下去,她借着探回的实情推断,大半都八。九不离十。
她原本以为,这些消息递回京城后,梁靖会如前世般,在家族与挚友中间摇摆,谁知真到了那关头,他竟然亲自率兵来剿匪?
这举动与前世迥异,着实令玉嬛意外之极。
往简单了想,梁靖本就是在家族和东宫间权衡摇摆,有些决定只在一念之间,前世只为东宫,如今添上跟她的婚约,若怀王曾劝过什么,也可能选这条路。
往复杂了想,玉嬛在事情十拿九稳后回思旧事,又咂摸出些不同来。
前世今生,有些事仍在旧辙,有些事却早已迥异。回想起来,那些微偏差,便是从她救下梁靖的那时发生的。这念头冒出来后,玉嬛不止一次地想过,当初梁靖重伤在她府里的后园,到底是如她最初猜测的那般,机缘巧合下比前世抢先了一步,还是梁靖蓄谋而为?
若他是蓄谋,那么……
玉嬛靠着柜板,秀气的眉头微蹙,满脑子都是梁靖那张脸。
外面杀声凌乱,山匪们在这一带跟梁靖的军士打起来,有冷枪亦有乱箭,已经大半天了。院子里不时有人闯进来,又有人跑出去,她知道韩春就在外面守着,倒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毕竟没经历过战事,听着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仍觉胆战心惊。
嘈杂凌乱里,忽然有马蹄隐约传来,玉嬛精神稍振,不由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