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姐妹俩的欢送中,舞阳的马车在夜色中渐渐驶远了,很快就被浓浓的夜色所吞没。
紧接着,李廷攸把表姐妹俩送回府后,也离开了。
端木绯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天黑了才回来,不过她提前让人回府通知过端木纭,因此端木纭也没担心她的安危。
倒是涵星的出现让端木纭吃了一惊,连忙让人去收拾玉笙院,湛清院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涵星表妹,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前面陪祖父用膳吧。”
在端木纭的提议下,表姐妹三人说说笑笑地朝着前院去了。
端木绯和涵星一左一右地挽着端木纭的胳膊,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从她们中午出宫开始说,说到静心馆偶遇谢向薇,再说到他们一起去了京兆府,又说到他们帮谢向薇去取嫁妆的事。
三人一边说,一边到了前院,端木宪已经在厅堂里等着她们了。
今天下午在京兆府的那场和离官司早就在京中传开了,端木宪一向消息灵通,也已经听说了个大概,在用膳前就特意问了几句。
就是端木宪不问,涵星也是要说的,有人捧场,她就说得更带劲了,绘声绘色,连一旁服侍茶水的丫鬟都听得入了迷。
好一会儿,厅堂里就只剩下涵星一个人的声音。
说完后,涵星忍不住叹道:“外祖父,大皇姐太厉害了!”她的眸子里闪闪发亮,目露崇敬之色。
“这件事,你大皇姐做得对。”端木宪赞赏地微微点头,沉声道,“君然现在在北境,有先简王的先例在前,大公主肯定也要避免君然重蹈覆辙!”
“现在三皇子那边,怕是正觊觎着简王府的兵权呢,大公主闹这么一通,也是向朝堂上下表示简王府和承恩公府没有关系,不会靠向三皇子,也能让岑督主对君然释疑。”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赞道:“大公主殿下是个聪明的。”不像皇后!
涵星连连点头,那样子仿佛在说,那是!
端木绯在一旁乖巧地给众人泡茶、上茶。
端木宪抿了口小孙女泡的茶,满足地勾了勾唇,又道:“承恩公府也真是蠢,他们想要简王府的兵权,也得看他们拿不拿得住!”
兵权这么敏感的东西,谢家莫非还当旁人都是瞎的,看不出来呢!
但凡岑隐下手狠点,谢家怕是满门不保!谢家啊,真真不自量力。
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祖父,明天还有别的‘热闹’看呢。”她俏皮地眨了下右眼,意味深长。
端木纭只要妹妹高兴就好,笑容满面地在一旁给她递点心,剥香榧。
涵星一听到热闹,就精神了,对着端木宪撒娇道:“外祖父,我在您这里多住几天替母妃孝顺您好不好!”她这嘴好像是含了蜜糖似的,说得漂亮极了。
端木宪如何不知道他这个外孙女是什么性子,失笑地捋了捋胡须,道:“只要你能说服你母妃就好!”
“外祖父,这可是您说的!”
涵星乐了,心里觉得舞阳简直就是她的福星。
舞阳回京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因为她一回来就去京兆府闹了这么一场,之后还去了承恩公府和怀远将军府,立刻就引来了京城上下的注意。
到了次日一早,聚集在太和殿内的文武百官几乎都在谈论此事。
自打皇帝重病后,早朝自然是取消了,平日里,所有的政务都是由内阁整理商议后票拟,再交给岑隐决定。文武百官每旬一次都会像这般聚集在太和殿商议朝事。
今天是过年后的第一次,又难得有新鲜话题可聊,殿内显得异常的热闹,不少大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承恩公这回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可不就是!与刘家结亲不成倒变成了结仇!”
“刘将军心里怕是恨上谢家了!”
哪怕这些人都蓄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也不免传入了殿内其他人耳中,比如江德深。
江德深薄唇紧抿,面沉如水,心里觉得谢家真是蠢不可及。也难怪就算宫里有个皇后帮扶,谢家这十八年来也能没起来,这整族就没有一个能够立起来的男人!
好不容易让三皇子记在了皇后膝下,也顺势与大公主搭上了关系,这么好的局面就生生让谢家给破坏了!
江德深眼底掠过一抹懊恼,暗暗握拳,就听身旁的一人又道:“李大人,你说大公主故意让谢家那位五姑娘闹到京兆府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吗?!大公主闹得这么大,自然是要代表简王府与谢家划清界限!”另一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也是。毕竟简王府这么多年从不牵扯到夺嫡中……”
“……”
其他人的这些风凉话听在江德深耳中,是字字带刺。
江德深的双拳握得更紧了,心里对承恩公府的嫌弃更甚。
没脑子,这谢家人一个个办事都不带脑子!
难得趁着大公主不在京,拿捏住了皇后,却没有好好利用这个优势,反而还弄巧成拙。
即便是自己这个外人,也知道大公主的脾气不似皇后那么好糊弄,这个时候本该靠皇后先把大公主安抚住,兵权的事以后慢慢再说就是。
武将与文官不同,手里的兵权更容易为君王忌惮,因而更不愿意站队,所以几代简王都选择做纯臣,只效忠于君王。对付简王府,本来就该慢慢来,反正君然还在北境,每一两年怕是也回不了京,谢家又何必这么心急!
大公主今天才刚回京,谢家就闹得整个京城都被惊动了,也不嫌丢人!
就算大公主是故意找谢家晦气,要是谢家对谢向薇稍微好一点,身段再放低一点,能给大公主这个发作的由头吗?!连自家的嫡女都这么亏待,谢家不仅蠢,还小家子气!
现在闹成这样,再想要简王府站在三皇子这边,就更难了!
江德深想着,觉得额头都开始一阵阵地抽痛了。
旁边也有人注意到了江德深的脸色,悄悄地对着他指指点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大臣笑呵呵地对着江德深说道:“江大人,听说承恩公府的五姑娘昨日与新婚夫婿和离了,还是大公主殿下帮着去京兆府打的官司,还帮着谢五姑娘把嫁妆也讨了回去。江大人,你可听说了?”
江德深露出惯常的微笑,随口敷衍道:“哦?这事我倒是不曾听说。”
那中年大臣与身旁留着山羊胡的老大臣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眼底有几分幸灾乐祸。这件事都传得人尽皆知了,江德深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留着山羊胡的老大臣故意挑衅地问道:“江大人,这事你怎么看?”
虽然没人提三皇子,只说谢、刘两家,可是谁都知道如今三皇子妃是谢家女,大公主既然与谢家划清界限,恐怕也是在借此与三皇子也划清界限。
江德深笑容微僵,却不好发作,毕竟对方既没有说三皇子,也没提江家,只能勉强维持着笑脸道:“京兆尹不是都判了吗?!”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语笑喧阗声,殿内不少官员都闻声望去,就见几个大臣簇拥着端木宪朝这边而来。
江德深笑呵呵地话锋一转:“各位大人,我先失陪一下。”
说着,江德深上前了两步,对着刚刚进殿的端木宪揖了揖手,笑着问候道:“端木大人,近来可好?”
“托福。”端木宪也是笑。
两人的笑容出奇得相似,客套虚伪,笑意不及眼底。
江德深笑容更深,好声好气地劝道:“半个月不见,我看端木大人似乎清癯了一些。端木大人可是有心事?”
不等端木宪回答,江德深就自顾自地往下说:“端木大人的品行如何,多年来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是一时半会儿有一些闲言碎语,也迟早会真相大白的。”
“有道是,清者清,浑者浑,久后自现。端木大人也莫要太担心了。”
江德深没说御史,也没说弹劾,但是周边的文武大臣大都听了出来,知道他是在说御史弹劾端木宪早年害死发妻,养废嫡长子,送嫡长子去边境送死给继妻之子让路的那些事。
他说的什么“真相大白”,什么“清者清,浑者浑,久后自现”,这一字字、一句句分明都是意有所指,话中带刺。
在场的官员们也都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不少人一时都忘了谢家的那些事,一道道灼灼的目光朝他们两人看了过来。
这本来也是江德深的目的。
江德深的唇角翘得更高了,眸底掠过一抹精光,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惬意。
端木宪还是微微笑着,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动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劳江大人的挂心了。江大人说得是,清者清,浑者浑,久后自现。本官真是如茅塞顿开。”
“本官瞧着江大人气色不太好,莫不是近来没睡好?江大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人哪,还是少做点亏心事,晚上才能睡得安稳。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江大人你说对不对?”
端木宪的这些话也是句句意有所指,难免让人联想到去年溺水而亡的江宁妃。原本京中就有流言说是三皇子弑母,现在听端木宪的意思,真是微妙的很呢。
“……”江德深嘴角的笑意霎时僵住了,只感觉周围众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在他身上,带着揣测、审视、探究、质疑等等的情绪。
端木宪轻描淡写地又道:“江大人,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端木宪掸了掸袖子,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一个苍老沙哑的男音义正言辞地斥道:“端木大人,你犯下弥天大错,竟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实在让人痛心!”
王御史从人群中走出,义愤填膺地看着端木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他话落后,周围霎时就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在场的朝臣们当然都记得正是这位刚正不阿的王御史屡次上折弹劾端木宪德行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