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端木珩把人送到后,就急匆匆地去了前头找端木宪复命。
“绮姐儿没有大碍就好。”
端木宪听端木珩说端木绮被带回来了,只是稍微吃了点皮肉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申时,端木宪从户部衙门出来时,就看到一个东厂的内侍等在了那里,对方婉转地告诉了他前两天有人往百花楼里“送”了一个姑娘。
端木宪一下子就明白对方说的人是他离家出走的二孙女端木绮,至于东厂为什么会好心关注这件事自然是冲着端木绯的面子。
“这一次真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端木宪喃喃地说道。
端木珩并不知道岑隐和东厂也在这件事中插了一脚,虽然隐约听到端木宪在嘀咕着什么,却是一头雾水。
端木宪看也没看端木珩,心事重重。
端木绮是没事了,可是对于端木家而言,此刻还有更伤脑筋的事。
端木家的姑娘被人卖进了窑子里,不管有没有真得接客,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全家都不用做人了。
哪怕是御赐的婚,指不定连四丫头也要被安平长公主府退婚,这也是有理有据,即便是皇帝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事情要真闹到这一步,恐怕是整个京城都会人尽皆知,那自家大孙女就更嫁不出去了……
端木宪又急又气,烦躁地负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走了两圈,脚步又停下了,看着窗外的一丛丛紫菀,心道:不对啊,大孙女本来就不想嫁人!
想着固执的大孙女,端木宪心里又是一阵一言难尽,赶紧把心思转回到端木绮的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求家中其他几个姑娘像大孙女、四丫头这般聪慧机敏,有大局观,能够乖乖听话就好了,偏偏就出了端木绮这个惹事精,没完没了地给家中惹麻烦,这一次更是闹到了快要无法收拾的地步!
然而,就算是端木宪对端木绮又烦又厌,也不能对她置之不理,后面的事也还是要做的。
“珩哥儿,我出一趟门,家里你和纭姐儿多看着点。”
端木宪嘱咐了端木珩一句后,就匆匆出了门,赶往京兆府。
端木宪好歹是当朝首辅,在这朝堂上也混迹了几十年,一向长袖善舞,这人脉关系自然是有的。
端木宪忙忙碌碌了两天,总算舍下脸,托了京兆尹把百花楼还有之前端木绮投宿的那间黑店都给一一查封,那些老鸨、龟公、店家等等全数下了狱。
这些人这些年可没少干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谋财害命、伤天害理之事,可不经查,种种罪状写了足足三页供状都写不完,于是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也算是最大程度地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端木宪这几日几乎是三头烧,疲累不堪。
好不容易等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府,这一才一进门,门房就悄悄地禀道:“老太爷,大姑娘和四姑娘请了封公子与曾公子过府……”
曾公子?!端木宪愣了愣,没明白过来曾公子是谁,第一直觉就是,难道自家大孙女打算嫁人了?
想到这里,端木宪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体内的疲惫一扫而空,想着家里总算是又有好消息了。
见状,门房不禁想起了上次老太爷对那位曾公子也是十分客气,莫非大姑娘真的有喜事近了?
端木宪快步走了进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人就在花园,就调转了方向,朝着花园那边去了。
端木宪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步履轻快,所经之处,不时有府中的下人给他行礼。
老太爷这些日子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难得看到老太爷今天嘴角含笑的样子,下人们心中皆是松了口气,只觉得笼罩在端木府上方好些天的阴云终于开始散去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分外灿烂。
远远地,端木宪就在花园外听到了一阵急促激昂的琴声随风传来,琴声铮铮,如雷电风雨,如万马奔腾,如金戈铁马,如风起浪涌……激情澎湃,听得人热血沸腾。
端木宪也不需要人指路,跟着琴声就往前走,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家四丫头在弹琴,除了她,府中又还有谁能弹出如此大气蓬勃的曲子!
不过这曲子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生,也不知道四丫头又从何处淘了什么的新的琴谱……
端木宪唇角翘得更高了,穿过一道芬芳馥郁的花廊,继续循着琴声往前走去,前方池塘边的一个凉亭赫然映入眼帘,亭子里坐着两男两女,皆是丰神俊秀,如一幅精心描绘、色彩明亮的工笔画。
其中一个粉衣少女坐在琴案后,双手置于琴上,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舞,快得几乎幻化出一片虚影,而琴声更激烈了。
彷如浪头一浪比一浪高,直冲云霄!
而端木宪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这琴声般,惊得浑身石化般僵立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凉亭中身穿宝蓝色直裰的昳丽青年。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岑隐怎么会在这里?!
端木绯完全没注意到端木宪,完全沉浸在琴中,渐渐地琴声变了,几声快一声慢,如鹰击长空,一时鹰啸几天,一时又悠然地展翅翱翔……
接着,琴声又舒缓了下来,明快清脆,如百鸟惊飞,在那潺潺的山泉上扑棱着翅膀,四下逃窜……
这一曲的技巧极高,反差极大,就像是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琴师在分别合奏着曲子的上下部分。
这若是平时,端木宪定会好好赞叹四丫头的琴艺又有了进益,可是现在他的心思却被岑隐所填满,心里十分纠结。
站着不好,走了更不好,端木宪犹豫了一会儿,只能继续朝亭子走了过去。
琴声更缓了,断断续续,如细雨点点,似游丝飘荡,像羽毛翩飞……
等端木宪走到了亭子外,端木纭才发现,对着端木宪招了招手,示意他到里边走下。
岑隐也朝端木宪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端木宪的身子更僵硬了,客套地笑了笑,就撩袍进了亭子,在端木纭的身旁坐下了。
端木纭附耳对端木宪叮嘱道:“祖父,您轻点声。”
“……”端木宪的心头更复杂了,除了点头,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与此同时,她又给紫藤做了个手势,紫藤连忙轻手轻脚地给端木宪上了茶。
封炎从头到尾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抚琴的端木绯,似乎完全没发觉端木宪的到来,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曲调变得越来越轻柔细腻了,如蜻蜓点水,似乎能看到池塘里的荷花荷叶随风摇曳着,阵阵荷香随风飘来。
明明是六月盛夏,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琴声清凉起来。
端木宪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一开始他的思绪还有些混乱,时不时去看斜对面的岑隐,后来他也完全沉浸在琴声中,食指在膝头随着节奏偶尔轻轻叩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在几声轻颤后,便消逝在空气中,如一行清泪滑下。
“啪啪啪!”
封炎拼命地鼓着掌,赞不绝口:“琴好,曲好,弹得也好!”他的蓁蓁果然是最出色的!
端木绯看着至于自己身前的“鸣玉”,金色的阳光自亭子的一边洒了进来,轻柔地抚触着那栗色的琴身。
她也觉得“鸣玉”很好,岑隐前两天派人送来的《瑶台赋》用来作为“鸣玉”的第一曲,也正是恰到好处。
端木绯沾沾自喜地笑了,手指头觉得还意犹未尽,想尽情地再抚上一曲。
端木绯正想问岑隐想听什么,这一抬头却发现端木宪不知何时坐在了端木纭的身旁。
“祖父,您怎么也来了?”端木绯下意识地说道。
“……”端木宪的神色更为微妙。
他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岑隐微微一笑,致歉道:“岑督主,我不知道您要来,都没好好招呼招呼。”
岑隐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含笑道:“端木大人客气了。”
岑隐今日穿着常服,形容之间看着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可是端木宪却是一点也不敢轻慢。
“祖父,是我邀请岑公子过来听琴的。”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宪听着有些心酸,四丫头这把琴做好后,连自己这个当祖父的都还没听过呢,倒是让岑隐和封炎占了先机。
想着,端木宪看着岑隐和封炎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他定了定神,脸上挂上了寒暄的笑容,对着岑隐拱了拱手道:“岑督主,我那二孙女的事……多亏了督主了。”
岑隐绝美的脸上始终噙着一抹浅笑,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端木绯笑眯眯地又说:“祖父,刚刚那曲是我从岑公子送我的《瑶台赋》中挑的一曲,您要不要再听一曲?《瑶台赋》中有好几曲都相当不错。”
端木宪和封炎都是脸色一僵,心思难得地达到了同步。什么《瑶台赋》,有什么稀奇的,回头他就给四丫头(蓁蓁)去搜集一堆更稀罕更珍贵的琴谱!
端木绯没注意到这两人的神色有异,她早就迫不及待了,示意锦瑟重新焚香后,她又弹了起来。
这一曲的风格与前一曲迥然不同,调子尤为缓慢,尤为婉约,在场的几人大都懂琴,知道这一曲的难度可不比上一曲简单。
众人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百花绽放、繁花似锦的画面,鲜明亮丽,彩蝶在百花丛中振翅,他们几乎能听到那薄薄的蝶翅扇动的声音……
自家四丫头(蓁蓁)弹得可真好!端木宪和封炎再次心有灵犀地发出无声的赞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