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冯予唤做长辈,薛可蕊也觉有些难以适应, 她定了定神,清清嗓子开了口:
“堂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婶婶的话, 咱们这是去往朔方的路上。”
“我说的是最终要去哪里。”
冯予踯躅片刻, 依然如实告诉了她。
“余杭。”
薛可蕊面无表情,“那么你二叔呢?”
冯予低眉垂眼,“他在凉州。”
薛可蕊扬起脸,幽幽地笑:“你这是将你二叔直接丢咯?”
却只换来冯予一阵沉默。
“他跋山涉水,劈荆斩棘回来救你,只为今日你心安理得地抛下他离开,换他代替你去死?”
薛可蕊的声音古井无波, 内里包含的嘲讽与耻笑却刺得冯予如有万蚁噬心。
“堂少爷正当弱冠之年, 冯大人也只及而立。堂少爷尚未娶妻,冯大人也……”
“婶婶!”冯予猛然冲薛可蕊跪下, 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婶婶误解小侄了……”
冯予趴在地上, 薛可蕊看不见他的脸, 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滞涩。心中有愉悦暗生,冯予越是如此难过, 她薛可蕊的赢面就越大。
薛可蕊实在太了解冯予了, 他长年伴随冯驾左右, 比起李霁侠, 冯予反倒更像冯驾的性子。贪生怕死,寡廉鲜耻那不是冯予能容忍的。
她知道,藩镇副使不战而逃,是冯予的痛处,于是她便揪住冯予的痛处狠狠刺激他。
果然,冯予有些失态了,他说出那头一句话后,喉间梗阻了好一阵才勉强说出了后面的话。
“只是……只是军令难违……”
薛可蕊才不管什么军令不军令的,她只管冯予屈服不屈服。可是这一次冯予或许受到过冯驾的强力恐吓,薛可蕊分明看见冯予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他依然恭恭谨谨又不容人拒绝地将薛可蕊重新塞回了马车。
车队继续前行,薛可蕊无奈,她不再坚持,从这里到余杭还远得很,她有的是时间。
“冯予。”薛可蕊半躺在马车里,张嘴就冲着马车外直呼冯予的名字。
薛可蕊逐渐适应了她的“长辈”身份,喊起冯予的名字来,自然愈发得心应手。
“是的,婶婶,小侄在。”车窗外传来冯予压低的声音。
“我可是要穿着这一身喜袍一直到余杭?”
冯予一愣,想起薛可蕊自被冯驾送走便一直没换洗过,大姑娘家家的不比他糙汉子一个,可以几天不洗脸不漱口的,可如今是在逃命……
冯予摸着脑袋想了想,终于被他寻到个妥帖的法子。
“婶婶。”他弯下腰冲马车内的薛可蕊轻轻柔柔的回道。
“前方第一个关隘便是朔方藩镇的鹤城,待咱们到达鹤城,予便带了婶婶去住店,婶婶您说,这样可好?”
……
朔方是节度使王良辉的地盘,算得上是己方地区。契丹人都一哄而上打西边的河西藩镇了,王良辉这里除了城防稍严格了一些,并没有锁城关,可见此处的安宁祥和。
当守城官兵陡然看见这张自河西藩镇开出的过所时,还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河西,还在吗?”扛戟的校尉用两根手指捏着那盖着冯驾鲜红印鉴的过所,一脸惊奇地向冯予问话,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像在打听隔壁的张寡妇有没有偷汉子。
冯予不悦,冷着脸没好气地回答:“当然还在,东至尧关,西至铁门关,十几处城关还在冯大人手里。”
“哦……”校尉了然地笑,收起手中拦路的戟,却并没有把过所还给了冯予,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这冯驾还挺能扛啊,啊?哈哈哈!”
校尉犹如发现了一只会表演杂耍的猴,眼里放着光。他转头同身后的同僚们说笑,换得关口上所有驻防的兵士们都伸长了脖子,一边发出响亮的笑声,一边往这边看。
薛可蕊端坐马车中,只垂着眼一声不吭。冯予虽同薛可蕊简单说过一下关内的情况,可薛可蕊未曾亲见,便无法设想,如今只听这看城门的小卒的话,薛可蕊便禁不住为冯驾感到不值:
如若元帝还坐镇京城,说这话的猢狲早就该进大牢了。猢狲顶着一张汉人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汉人的话。
同薛可蕊一样,冯予和赤翎军将士们都没有说话,大家只一声不吭等着王良辉的守城官兵笑够了好放他们进城。
“兹,有江南道人氏,茶商世家,王六郎王策,携亲眷返乡探母。凭此过所,望途径各城关予以放行过关……”
校尉举起手中的过所,摇头晃脑开始高声念起过所上的字表。
“你们乃茶贩子?”
“是的。”冯予的声音平淡无波。
说话间,那校尉只拿眼虚虚一个示意,便有一队兵士拿着长刀短戟来到冯予身后的队伍中,查货的查货,点人头的点人头。
一名小卒举着一把大刀,唰地一声挑开了薛可蕊所乘马车的门帘,看见端坐车中一袭喜袍,还叉手浅浅冲他一躬身的薛可蕊禁不住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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