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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语凝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谅对方是不会再追究了,遂恭谨施礼告退——能否接受是一回事,她知晓姑母此刻定不愿自己在跟前碍眼的。

从长乐宫出来,魏语凝迎着湖畔细细微风,只觉身心从未有过的舒畅,飘飘然几要羽化登仙而去。

侍女素英扶着她的胳膊,眉间却隐有愁容,“其实您就该抵死不认的,万一太后娘娘恼了,拉您出去对质该如何?”

“对质?”魏语凝轻轻笑道,“太和殿那些人见到的可是太后手书,你说他们会以为是谁的主意?”

魏太后这回是吃了闷亏,可也只能吃亏。哪怕为自身计,她亦会咬死是魏雨萱一人的主意,以此最大限度地保全魏家。

魏语凝早就看穿那些人的心性,否则不会有胆量做这件事,瞧瞧,即使明知她害了魏雨萱,魏太后不还是默许了保全她么?承恩公府亦是如此。她身上所流淌的血液,跟他们是一样的。

抬手接下一片吹落的枫叶,魏语凝轻轻叹道,“如今承恩公府在宫中只剩下一个女儿,想必那些人不会再苛待姨娘,姨娘也总算苦尽甘来了。”

侍女知她心事,遂重重点头,“必然会的,眼下您可是魏家唯一的指望,他们怎么敢怠慢?”

指望?这宫中的风光离她可远着呢,琼华殿才叫众望所归。魏语凝讥讽地勾起嘴角,将那片落叶抛入水面,看它随风远去。

第42章 小名

魏雨萱并未被送进冷宫, 她依然保留了选侍的位分, 也依然住在流芳阁里,只是——她今生今世恐怕都不能再出来了。

林若秋设身处地想想,换做是她, 或许更愿意被判死刑而非终身监禁。生命诚可贵, 自由价更高, 这皇城本来已经够逼仄的,若连出来散个步的权利都没有,那还真是可怜。

她便吩咐红柳,“挑些好的衣食送去流芳阁,无须太多,够用就行。”送钱就不必了, 以魏雨萱眼下的处境,有钱她也没地方花。

红柳咦道, “主子还怕魏选侍被人苛待?”不至于吧,好歹她也是太后亲侄女, 尚宫局怎会落井下石?

林若秋道:“就算尚宫局不生乱, 你以为流芳阁的人还能齐心?”

听说流芳阁外多了好几拨值守的侍卫,东西送进去都得先经他们验看,这就去了一层皮;此外, 原先伺候魏雨萱的人眼看前途无望, 又怎肯尽心侍奉, 必得攒些私囊, 经过这么层层盘剥, 到魏雨萱手里的还能剩多少?

至于魏太后心性凉薄,能保住魏雨萱不被饿死就算不错了,她才懒得多费精神。

红柳叹息,“主子还是心善。”

林若秋笑眯眯的道:“白给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区区几件衣裳就能得到好名声,怎么不划算?说起来她与魏雨萱从前有些嫌隙,可能大伙儿都以为她会落井下石,林若秋就越发要表示出宽宏大度不肯计较,这才叫人美心善呢!

就当是为腹中的孩子攒些阴功。

关于魏雨萱因何而受罚,宫里头可谓众说纷纭。虽说女人们的眼睛天生就尖,都认出那晚的领舞者便是魏选侍,但,为了区区这么一件小事,皇帝不至于如此吧?魏雨萱丢脸也是丢她自家的脸,若非她真心恋慕皇上,也不肯放低身段扮作一个下等的舞伎,陛下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么?

人性皆是如此,畏强而悯弱。先前承恩公府倾全力将嫡女送入宫廷,众人皆心生提防,唯恐会是第二个魏太后;如今魏雨萱一蹶不起,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众人却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当然更多的则是好奇。皇帝对外给出的理由是魏氏不敬尊上、冒犯圣驾,但,事实果然如此么?

林若秋作为那一夜的见证人,自然受到颇多关注——谁都知道皇帝后来宿在她宫里,那可是十五月圆之夜!能得这番殊荣,可知这位林婕妤多么厉害了。

钱婕妤就曾在御花园堵住她,悄悄向她打听那晚的情况。

林若秋头也不抬的道:“身为嫔妃理当恭顺体贴,姐姐入宫资历久,自当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有工夫说些闲话,不如安生伺候太后要紧!”

说罢便带着丫鬟扬长离去。

钱婕妤气了个倒仰,她就是闲着没事才想聊些八卦呢——原本她是想巴结魏太后的,可如今太后也不要她伺候了,魏昭仪日日都来,把个长乐宫围得如铁通般密不透风,别人根本钻不进去。

尽管据她所见,太后娘娘似乎并不愿魏昭仪过来,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可她还是任由魏昭仪天天过来点卯,这对姑侄的关系也是够奇怪了。

比起宫中各处的暗流涌动,琼华殿里就消停多了,并非林若秋手段严厉足以约束下人,她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皇帝夜夜都过来,这些人便如老鼠见了猫,哪有胆子说闲话?

林若秋则暗暗纳罕,虽然皇帝之前来得也算频繁,可也没现在这样勤快。如今他一掌灯就直奔琼华殿,正赶上用晚膳,之后便趁势留下,流程一丝不乱。

连太和殿那张书案他都命人搬过来了。

林若秋看在眼里,觉得她跟皇帝的关系好似调了个个儿,之前皇帝是把太和殿当做根据地,偶尔来她殿里散散心,如今她这里成了皇帝的新家。

当然,以皇帝的身份,他去哪里都该是主人。楚镇一来,林若秋便得往后站,她无形中觉得自己的地位被压低了。

这种鸠占鹊巢的做派换谁能忍,林若秋正待鼓起勇气宣示主权,可只要楚镇轻轻一挑眉“你不希望朕过来?”,林若秋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这世上拳头才是硬道理,她错了还不行么?

林若秋模糊感到,皇帝可能对那晚的事留有心理阴影,生怕再冒出个魏雨萱第二,他菲薄的男性自尊经不起这种打击——说不定皇帝还疑心是魏太后所为,为了家族荣耀,魏太后是连儿子都能利用的。

尽管林若秋觉得,魏太后按说不会这么愚蠢,魏太后当年虽由宫女擢升为妃嫔,可也是先帝爷正正经经册封而来,靠歪门邪道的伎俩就算能得宠,魏雨萱从此也再难抬得起头。魏太后最看重的就是自身与家族颜面,怎能如此轻重不分?

当然这些都不关林若秋的事,反正最终的结果于她毫发无损,倒是魏氏元气大伤,如今皇帝连长乐宫都懒得去了。

如今外头都在说皇帝迷恋女色而无视孝道,林若秋听了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莫非她真有妲己褒姒那样的本领?那她或许可以留名史册了。

与此同时,琼华殿的物资突然变得丰富起来,多到令人大开眼界的地步。原本尚食局尚衣局各处有了新花样都该送去太和殿请皇帝过目,但反正皇帝泰半时间宿在琼华殿中,未免来回奔波浪费力气,他们索性一股脑的送到林若秋这儿。

除此之外便是各宫主子送的香包甜汤等等,因屡次在太和殿扑了个空,便只好集中往琼华殿来——皇帝见不见是一回事,东西可务必得收,不然她们就赖着不肯走。

林若秋被这副盛况给吓怕了,她总算能体会到当皇帝有多么大的压力,想想琼华殿才这几个人林若秋都应接不暇,要应付满宫的乌合之众,皇帝哪有那个精神?

所以说楚镇也未必是专宠她,只是光处理每天堆积如山的奏章就够累了,余下的精力当然只能对付一人。

既然楚镇把她这里当避风港,林若秋也便学着他的模样窝在宫里不肯出去,只把红柳等人推出去做挡箭牌。

好在红柳她们几个做这些事是做熟了的,不外乎笑脸迎人,再多说几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东西照收,想见陛下是万万不可能的,陛下忙着呢。

当然也少不了她们的好处,各处上的贡,楚镇自己用不了多少,每每随手一指赏给底下人,就连招财进宝两个小太监都跟着受惠颇多,琼华殿没有主事的大太监,他们若做得好,日后自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两人也不傻,知道在宫里当差,人情来往是免不了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因巴巴的捧着一匣热气腾腾的点心并一袋金瓜子,赶去奉承廊下拿拂尘赶蚊子的魏安,“爷爷,小人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