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灵巧的爬了起来,悄悄将窗户推开一点。
月亮已西沉,斜斜的照在对面东厢的门窗墙壁上,将靠着墙壁摆放的那根扁担投射出一片暗影,正在轻轻的颤动。
隐约有马蹄声从村外进来。
云萝从窗户滑了出来,趴在地上侧耳倾听,一、二、三……六匹马,还有一辆马车。
他们从村外进来,一路往村后去了。
云萝脸色微变,也顾不得回屋把鞋子穿上,直接赤着脚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围墙下,翻墙而出,然后顺着马蹄声追了上去。
夜半马蹄声,还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实在是让她不安得很。
她抄着小路跑得飞快,很快就看到了前方隐约的火把光芒。那里已经出了村,再往前就是刘阿婆的院子了。
顿时心中咯噔,越发的不安。
这个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她心里头一惊,同时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朝着对方刺了过去,却被对方格挡了一下,反手抓上她的手腕。
那是一只极其粗糙的大手,刮得她肉疼,而她的手腕一落进他手中就灵活的扭转,瞬间脱困并再次捅了过去,
然后,她听见了“嘶”的一声,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停,“师父?”
“嘘~小丫头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外面来干啥?”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将要捅进傅彰腰侧的小刀,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听到马蹄声,好奇就出来看看。师父你在这里干嘛?”
傅彰心有余悸,唯有用力的揉了把小徒儿的脑壳,将她本就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若换一身衣裳,真是活脱脱的小叫花子。
“小小年纪,好奇心不可这么重!”他嘴上教训了一句,下一秒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藏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中朝那边摸了过去。
他也晓得他的小徒儿跟村尾山脚下的那个刘婆子关系甚好,若是不带着她过去瞧瞧情况,小丫头是绝对不会乖乖回家去睡觉的。
“你这丫头,出来也不晓得要把鞋穿上,路上脏兮兮的,你就算不怕被石头割伤了脚,难道也不怕踩到了狗屎吗?”
黑暗中,云萝的脸色微僵,下一秒抬起两只脚在他的衣服上面蹭了两下。
傅彰嘴角一抽,真想把这不尊师长的孽徒扔出去!
一边嫌弃着,一边两人迅速的靠近村尾小院。
他们可说是紧随而至的,但当他们来到小院附近的时候却发现刘阿婆正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引领下出了大门。
这中年男子风尘仆仆,但身上那藏青的锦袍即便蒙了灰仍可见价值不菲,尤其是一身气质,文雅中带着多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显然身份不低。
但他此时却伴在刘阿婆的身侧,甚至还落后了半步,神色中也十分的恭敬。
大门外,五匹高头大马围着中间的一辆青蓬马车,四名侍卫各举着一个火把站在大门两侧,一起簇拥着刘阿婆往马车走过去。
这情形实在古怪得很,云萝一直知道刘阿婆的过往不简单,但眼前这些半夜过来的人对她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在刘阿婆将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云萝终于忍不住的出声喊了句,“阿婆!”
那四名侍卫霎时将视线转了过来,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一瞬间有淡淡的冷意从那边迸射而来。
刘阿婆和那名中年男子也转头看来,看到了被傅彰抱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云萝。
看到云萝,刘阿婆愣了下,那张向来冷肃得有些可怕的脸上此时却有惊颤夹杂着恍惚,看着云萝好几瞬才反应过来,想到她大概是听到动静才匆匆跟上来的,不由得脸色也微微的缓和了些。
云萝坐在师父的手臂上面朝他们靠近,目光从中年男子转到四名举着火把的侍卫,最后落到了刘阿婆的身上,“阿婆,他们是什么人?你要去哪里?”
刘阿婆脸上的些许和缓不过是浮动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冷肃的模样,也没有要回答云萝的问题,只说:“我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这院里的东西你要用的话自个儿取便是。”
然后低头钻进了马车里面。
云萝轻蹙了下眉头,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五个人,四名侍卫在知道没有威胁之后对她视而不见,倒是那中年男子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弯腰朝马车里询问道:“母亲,可以走了吗?”
“快走吧。”
云萝微微睁大了眼睛,母亲?
火把的光亮随着马蹄声飞快的远去,在云萝惊讶的时候,傅彰也不由得皱眉沉思:刘婆子竟然有儿子!而且她的这个儿子怎么瞧着这样面善?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
傅彰的疑惑并没有告诉云萝,他见这里没事了,就把不乖乖睡觉,半夜跑出来凑热闹的徒儿送回了家,亲眼看着她翻墙进去之后才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小破院。
次日,云萝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去了村尾的小院,推开只是随手关闭的大门,一进去就看到院子一角在咕咕乱叫的几只半大鸡。
刚捉来的时候她亲自数过,有八只鸡崽子,现在辛辛苦苦养到半大,有个一斤多毛两斤重了,却只剩下了两只母鸡和一只公鸡,皆都蔫蔫的。
她从廊下的缸里抓了几把米糠放在鸡食盆里,又从外面割了一把鲜嫩的草撒进鸡圈,围观了一会儿三只鸡吃食,迟疑半晌还是进堂屋里去转了一圈,果然在桌子上找到了一串钥匙。
大门的,堂屋的,甚至是她卧房里几只箱子的钥匙,都放在桌子上了。
云萝把带锁的箱子和门全都锁好,又找了个妥当的地方仔细的把钥匙藏起来,然后才只带了一把大门的钥匙退出院子,关门,上锁,贴身藏好钥匙,最后转身回家。
家里正热闹,虽然灶上的事都放在虎头家,但这边院子里也摆了几张桌子,此时已近中午,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聚了许多人,连姑婆和袁家姑丈都坐在堂屋里陪着村里极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叙话聊家常。
几个同村的小姑娘围着云萱在西边屋檐下叽叽喳喳的说话,“萱姐姐,你的手臂好了吗?”
云萱抬了下手,笑盈盈的说道:“还没能,六爷爷说至少还得再养上两个月。不过伤口已经结痂,做些轻便的动作倒是无碍了。”
另一个年长些许的姑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这就好,当初留了那么多血呢,可是把人给吓坏了,都说你这手臂好不了啥的,六爷爷既然叫你养着,你就安心歇着,可别着急干活。”
“是呢是呢,我奶奶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萱你至少得养上一百天才行,不然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云萝远远的站了会儿,跟这些村里的姑娘,她其实向来都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平时也极少一块儿玩耍,现在见她们跟二姐聊得热乎,她也没想挤进去凑热闹。
在院子了看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想了想就转身出了门。
门外有马车踢踢踏踏的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的大麻子脸跳到地上先将马车栓在路边,然后转身掀了帘子朝马车里唤道:“到了,都下车吧。”
首先见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穿一身翠绿的裙裳低头钻出了马车,头上一根金钗闪闪发亮,腕上的两个玉手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扶着大麻子的手慢悠悠的落到了地上,颇有几分袅袅婷婷的意味。
此二人,正是云萝那位许久不回娘家的大姑郑玉荷和大姑父陈大。
在郑玉荷的身后,又陆陆续续的跳下了三个孩子,陈家旺和陈家福、陈家满这一对龙凤胎,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先转头四顾着打量了一番,脸色各异,但都带着相似的倨傲,似乎很是看不上这个乡下地方和那些吵吵闹闹的乡下人。然后他们在郑玉荷的带领下目不斜视、浩浩荡荡的进了大门。
云萝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目送着他们进了院子,眼中的神色却略有点古怪。
她的这位大姑母竟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是没看见站在门边的她,还是看见了却压根没认出这是她的亲侄女,又或者是不稀罕搭理这个穷酸侄女?
“听说姑母回来了,早就想来拜见您,却铺子里实在忙碌一直都抽不出身来,侄女儿先给姑母和姑父赔罪了。你们三个,还不快来拜见姑婆和姑丈?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堂屋里传出郑玉荷掐着嗓子故作娇脆的声音,细细尖尖的有点刺耳朵,云萝站在大门口忍不住抬手揉了下耳廓,然后出门找人去了。
她也没兴趣转头回去拜见这位大姑母,那就当是啥都没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