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停了药,就没想过还继续活下去,”姥姥摆摆手,抚上流毒的那只手终究还是累了,慢慢的垂了下来,“十七年前我就该死,可惜我命不该绝,可是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十七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仇恨里,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想着报仇,”说罢,又看着流毒,眼睛愈发湿润了,“可怜了你的,我的好妹妹,本可以无忧的活着,却也要带着仇恨来往这人世间。”
“家仇胜过一切,流毒为唐家报仇是理所应当的。”流毒抽泣着,可姥姥说得没错,仇恨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自己对二夫人下药的时候,时常都在怀疑,自己居然拿着救人的东西去害人性命,可是一想到姥姥时常告诫自己的唐家七十三口的性命,自己却变得愈发狠心。
“流毒,可是你可知道,”姥姥看着流毒的眼睛,这丫头的眼睛还像过去那般通透,可是为什么,自己却看到那挥散不去的厉色,这丫头是被自己害了,自己不能再拖累她了,或者说,不能再利用她了,可刚说完这句话,却又是喉咙一热,却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姥姥,我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流毒是真的紧张和害怕了。
唐姥姥瘫坐在椅子上,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连话都说不了,末了,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了,流毒小心的在一旁看着,给姥姥顺着气,看到姥姥这番模样,都说人去世前会看到过去记忆里的幻影,不知道姥姥是不是,流毒不敢想下去,却发现姥姥的嘴唇动了动。
“姥姥,你说什么?”流毒趴在姥姥的嘴边,想听个清楚,却只感觉姥姥嘴里吐出来的微弱的气息,根本听不清姥姥在说些什么,“姥姥,你想说些什么?”流毒有些急了。又看着姥姥的口型一张一合,学着也一张一合,想要猜出来,“稍心?扫气?唱心?”流毒一遍又一遍的学着,“长青。”流毒恍然大悟,这是董老爷的名字,流毒看着姥姥,姥姥心里始终都放不下那个人,也许在别人眼里,姥姥是恶毒的,是狠心的,可在自己看来,姥姥不过还是个单纯得像小姑娘一般的女人,当日董老爷保小不保大,害姥姥命悬一线,如今姥姥千辛万苦重新潜入董家,却不过是想让董老爷再选一次,太傻了,若不是爱之深,又怎么会如此疯狂,流毒哽咽了一下,只说,“姥姥你挺住,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说罢,将姥姥往身上一扛,姥姥可真轻,十七年的怨恨和岁月磨去了姥姥所有的神气,如今姥姥轻得就像一缕回忆一样,流毒眼里含着泪,将姥姥背好,又转头对姥姥轻轻的说了一句,“姥姥,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长青了。”
流毒背着姥姥慢慢的在荷塘月色里走着,董府似乎才恢复了人气一般,此刻已是快破晓了,这二夫人难产之事让这董家上上下下是绷紧了弦,就在大家以为这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时候,这关中凌家庄的老庄主却突然到访,大半夜的来这董家,谁也没觉得奇怪,只知道这凌老庄主内力一施,却是又回天之术一般,如今二夫人和小少爷都安然无恙,各房的人也是都回去歇了,凌老庄主自然是作为上客请进了斋月楼,流毒是无心管这件事的时候,就在府里为二夫人转危为安而庆贺的时候,自己的姥姥也已经是奄奄一息。
“长青。”背上的姥姥又念了一句。
流毒心里一痛,只转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们就快到了。”一抬头,果然看见这董家的祠堂就在眼前了,这祠堂讲究风水,可这祠堂选的这地却是离内院也是极远,背了一路,纵然姥姥再轻,可流毒也是被这夏日憋出了一头的汗,如果自己没赌错的话,按着董老爷的性子,必是在这祠堂里拜谢祖宗保佑呢,大富人家都是这样,灾多难多,却总是求祖先的庇护,可不知道,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还为走进祠堂,流毒就远远的看见了这在祠堂外候着的董少崖和添福,董少崖,流毒心里一沉,这两人在这,这董老爷必定在这祠堂里是不假,可是这董家二少爷却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想到今日他对小铃铛的样子,虽是咄咄相逼但过招的时候却是处处留情,自己只能再赌一把了。想到这,流毒又将姥姥背牢了些,径直向祠堂走去。
这时站在台阶上的少崖也是早已看到了这一老一少朝这边过来,本事戒心一起,可是看到这流毒是背着这看似奄奄一息的唐姥姥,又皱了皱眉,这毒女这又是唱的哪一招,以不变应万变,直到这流毒背着唐姥姥走进了,少崖才开口说道,“流毒姑娘这么晚了不该是在厢房里歇息吗?”
一旁的添福虽然不是练家子,可是看这二少爷的神情,也是眼神眯了眯,自己虽然和这流毒交往不多,可是如今老爷在祠堂里,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自己至少也是得把本分守好的,看这流毒有要进这祠堂的意思,也是说着面上的话,“流毒姑娘,老爷在里面不让人打搅,流毒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流毒正想开口说话,可背上的姥姥却先开了口,这么一路,姥姥在自己背上许是也恢复了些元气,可还是十分虚弱,只是断断续续的说,“你去告诉你家老爷,莫使孟婆汤,肠断有情郎,此生若再见,定不负卿心。”
添福有些愣了愣,这是怎么个意思,听着像是表白情谊之深的,可这唐姥姥的年纪都可以当自家老爷的娘亲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通报,这少崖却是冷冷的回了句,“姥姥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好。”这分明是在拒绝逐客了。
流毒想要发难,如今姥姥已是将死之人,这董家二少爷却是这般冷酷无情,不过自己与少崖本就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倒也不奇怪,可如今,还是姥姥的事要紧,只说,“二少爷,我答应你,若是你现在让我姥姥进去了,我明日便就离开董府。”
可没想到这少崖却是回道,“无论你今天进不进去,明天你都得离开董府。”
流毒有些心凉了,背上的姥姥在吃力的喘息着,只好说,“不仅我会离开,我还会带着姥姥,”流毒盯着少崖的眼睛,继续说道,“还有灵襄一起,我们三个就此会西域去,永不踏足中原。”
果然,少崖的眼神里终究还是闪过了一丝失落后悔,灵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已经是不断的告诫自己了,她是毒女,是那崔进窗的入室弟子,和那邪教必然有联系,是自己碰不得的人,可是以为她不过是个路过的柳絮罢了,飘过了便就飘过了,也却偏偏好似在自己的心里扎下了根一般,少崖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进来吧。”祠堂里的董老爷早已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一声恍如隔世的声音从祠堂了就这么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