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提起之后自己太想念,太难过。
未曾拥有过温暖是孤独的,可拥有之后再失去是绝望的。
浅玉讲得兴起,“当年许多人追求我阿爹,我阿妈最为彪悍,骑了匹比她还彪悍的烈马。
足足撵了我阿爹一天一夜,若我阿爹不从她,就休想从马背上下来……”
舒泯也笑了,“倒真是个奇女子。”
“人人都这么说呢,扎奚草原上的姑娘是热情奔放,但像我阿妈这么彪悍的,倒确实不多。”
“小泯,你摸摸我的鼻子,”她从圈墙上跳下来,一把拉过舒泯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的鼻子长得最像她。”
说着不过瘾,浅玉掏出怀中的小铜镜,对镜自照,一面高兴地指给舒泯看,“还有、还有这颗痣,我阿娘也有一颗!眼睛倒是人人都说跟阿爹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浅玉无力地垂下手,背过身看高挂在天上的赤色晚霞。
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小泯,这满王城人人都说我们是罪奴。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犯了什么罪?”
扎奚草原受了灾,浅玉是自愿入王城为宫奴的,宫奴俸禄丰厚,足以养活草原上的阿爹阿妈。
普通宫奴,年满二十便可重获自由,离开王城。
她算得很细,离开王城之后,手上的钱足可以去江南置办几亩良田、一处小宅子。
听说江南天气好,可以将阿爹阿妈接到江南道,他们可以好好养养身子。
若待不习惯想回草原也可以,阿妈最宝贝的那匹小白马死了,自己再给她寻一匹一模一样的。
可惜这一切尚未实现,一夕之间,宫奴变罪奴,发入寒苑,永世不得翻身。
家人在扎奚草原,想来过得也不好。
此生恐怕,再难相见了。
……
舒泯不知道如何回答浅玉这个问题,她也是那场祸乱的受害者,也是满腔怨怼无与人说。
浅玉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难道因为这张异族样貌的脸吗?”
她垂首看着雪白的手腕上交错的筋脉,喃喃“又或者是因为,这其中流淌着的血脉么?”
“可生来就是异族,我的脸是南羌人,我身体里流的血脉是南羌人的血。这又,何错之有呢?”
舒泯上前握住她的手,冰凉如铁。
浅玉转过身来,泪流满面,紧紧抱住舒泯,“都说京都繁华,王城富贵,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想回扎奚草原了。我想阿爹、阿妈,我想跟我一起牧牛放羊的那只大黄狗……”
浅玉伏在舒泯肩上嚎啕大哭,舒泯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浅玉,你信我。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的。也终有一天,这个混乱的世道会结束。”
……
直哭到两眼通红,浑身抽搐着说不出话,浅玉方才停下来。
哭出来也是好事,平日里看她嘻嘻哈哈的,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
太阳将将落山,寒苑中响起几声清脆的铃响,这是开饭的讯号。
舒泯擦干浅玉脸上的泪水,扶她站起来,浅浅开口,“走,我们去吃饭。活儿可以不干,饭不能不吃。吃饭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