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兮才回至观赛台上,被楚寻风搭住了肩膀,“殿下,太子哥,我当她要坠马,结果她竟然击到了球,还能再翻身上马!”
傅君兮并没看清是什么情况,只顺势问了句,“谁?”
楚寻风道:“那个婢女啊,你看她,是不是劲柳迎风!”
傅君兮望向场上,那个女子一身浅粉色的婢女装,外裙系于腰间,倒在一群正规正矩的华美骑马装中颇显几分清丽。
萧侧妃被抢了球,还见她出此风头,心有不悦,在球相近之时,又被于菱月抢了先,她干脆挥杆向于菱月的马前蹄!
伤其马蹄,必能使她坠马重伤,纵使场上有人看清了情况,谁能因为一个婢女问罪于萧馨儿?
于菱月凝眸,勒僵使马扬起前蹄,避过了这一杆。
楚队虽再进一分,一直盯着她的楚寻风看得一愣,侧目向太子,磕磕巴巴的说:“萧侧妃,这……”
傅君兮只眯了下眼,轻轻浅浅的说了声“嗯”。
经此暗算,于菱月多了几分警惕,萧侧妃绕场一圈后又转到她身侧,只手拍了于菱月的马屁股,于菱月也未放在心上。
可随之,于菱月的马儿突然发狂,拼命的踩蹬,要将她从马儿甩下来!
于菱月再向后看,马屁股上竟多了根银针!
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她气上心头,夹紧马肚,使劲调了马儿的方向,使它撞向了萧侧妃!
惊呼声中,两两齐齐坠马!
于菱月在地上滚了几圈,感觉肩膀尤其疼痛,应是扭到了。
秦修猛得站起后,又坐下拍了拍萧鹏宇的肩,“你妹妹摔了。”
萧鹏宇不以为然,继续磕着瓜子,“太子这不是去了吗?”
马球赛嘎然而至,众人下马围起了萧侧妃,将她关爱的严严实实。
傅君兮跑到场上,在于菱月身边停了停,双目对视过后弹开了目光,他跨过了于菱月的腿,疾步向萧馨儿,人群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他将萧馨儿拦腰抱起,转身间,看到楚寻风抱起了于菱月……
“放下她!”
这一声莫名其妙的怒斥,楚寻风虽讶异,但迅速放下了这个婢女,不敢再扶。
于菱月又被摔倒在地,蹙了下眉头,手护着肩膀自己站了起来。
傅君兮沉着脸,补了句,“带到朝阳殿,我亲自审问。”
说完,他抱着萧馨儿离开了场上,剩下的人看着于菱月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女子马球打的是好,竟敢去撞萧侧妃的马,胆子真大,如此一来难有活路。
于菱月承受着各路目光,镇定的往场外走,楚寻风看她一瘸一拐的,于心不忍,还是扶了她。
于菱月看了他一眼,虽感激,仍道,“我现在是谋害侧妃娘娘的罪人,离我远点的好。”
楚寻风冲她自信一笑,“你放心,太子是不会治罪于我的。而且刚刚的情况我都看清楚了,你没错,一会儿我也会帮你求情的。”
于菱月被他扶着的肩膀疼痛难忍,动弹不得,却也没挣开,“公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今天站的是我的队伍,你即为我拼了力,我就该还以恩情。”
他面如春风和煦,声如暖阳,于菱月忐忑不安的心拂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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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时,于菱月挣开了他的手,低头跪在太子身前。
楚寻风紧巴巴的开口,“殿下,刚刚那情况你也瞧清楚了吧,萧侧妃针对在先,这个姑娘也不能任人鱼肉呀。”
“出去。”傅君兮沉着脸,冷冷道。
“殿下,要我说,这萧侧妃的性子也是被你们惯坏了……”
傅君兮脸色更沉了些,重复道:“出去。”
楚寻风难得见他如此神色,担心的看了眼于菱月,恹恹得退出朝阳殿。
于菱月扶着肩膀的手无力得搭拉下来,抿紧了唇。
她幻想了无数个解释的说辞,但想不出一个太子放过她的理由。
侧妃是主子,主子要她的命,她都该伸脖上去,反抗反击都是大错特错。
她干脆低下头来,闭嘴不言。
傅君兮蹲下身,捏住她的肩膀伸了伸,于菱月疼出了满额冷汗,吸了口凉气后,咬紧了唇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傅君兮眉间皱了下,突然拉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这一截大块淤青的肩膀。
肩头漏风,于菱月惊慌失措的挣开了他,坐在地上拉起了衣服,满目惊恐的看着这个颇为下流的太子殿下。
审问是用这种方式的吗?在这种地方?她真是高估了太子的人品啊!
傅君兮见她如此模样,低低得冷笑了声,命令道:“别动。”
这种被拿捏着命的既视感,于菱月再也清高不出来,只能踏踏实实抖抖索索的跪好,表达自己不会再动的顺从。
随之,衣襟再被拉下,淤青泛紫的肩膀又露了出来。
傅君兮仔细看了看,然后一手按着肩,一手提着胳膊肘,给她活动了下筋络,手劲逐渐加大。
于菱月熬过了一阵痛后,竟觉得肩膀舒坦了许多。
傅君兮见她神色不再紧绷,拉上了她的衣服,淡淡道:“还伤到了哪里?”
于菱月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殿下竟践行起大夫的行当来,莫非他有替人看病的喜好?
“没有了。”其实屁股疼,腰还疼,但总不能这些地方也给他看看吧!
傅君兮站直了身子,看了她半晌,看得她头皮发麻后,问:“你可有话要说。”
于菱月立刻道:“殿下医术精湛!”
即有此行医的癖好,那想必是要听人夸一句的。
傅君兮蹙眉,面色一紧,于菱月就知方向不对,重新寻思。
殿下若不是要人夸他医术,就定是问萧侧妃坠马一事了。
这是给她辩解的机会,但若把责任推到萧侧妃身上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咬死这是无心之失。
“殿下,婢女的马儿失了控,才会撞向侧妃娘娘,婢女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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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君兮饥笑,“我要听你说这些?”
于菱月冷汗直流,抿嘴思索了好一会儿,想是太子洞若观火,断不会相信她这种无心之失的鬼话,既然如此,还是坦诚相告。
“是侧妃娘娘先想用球杆伤我马蹄,再用针扎我马屁股,使我马儿发狂,我才一时气恼撞了上去。”
说完,她重重磕了一头,“殿下,我知错了,事发突然,是我一人所为,还请殿下不要牵连他人。”
她是太子妃最贴身的婢女,又是太子妃让她代替上场的,她最怕旁人会把这事跟暮星河扯到一块儿。
这头磕得吓了他一跳,傅君兮微愣,这个女人低着头,完全看不见她的神色,言辞举止间似乎彻底变了个人。
这个女人应当明白,他想问的事是为何找替妃,有何目的,可她却避之不谈,只说今日马球场上之事。
“抬头。”
于菱月得令抬头,撞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随之轻垂了目光,不再直视。
如此装傻充愣无辜的神情,傅君兮想是她咬紧了牙关不打算松口,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往自己身下看时发现玉佩还在身上,慌忙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扯下来塞进了袖中。
做完这件事,傅君兮长呼了一口气,仿佛面子保住了,若无其事道:“你应当知道,今日的事原由不重要,如何给萧馨儿交代,你该给我个法子。”
于菱月心下一沉,这是委婉的说,萧馨儿有没有错不重要,总得给个交代,所以必须要严惩她?
果然,掌权者眼里孰是孰非并不重要。
于菱月视死如归,“侧妃娘娘伤了何处,可十倍百倍的罚在我身上,死也无碍,只求太子妃不受牵连,也求殿下多去看看太子妃,她是殿下的正妻,无所依靠,只有殿下能保护她了。”
傅君兮嘴角猛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话已至此,于菱月豁了出去,“殿下,我与太子妃相处多年,她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姑娘,但入宫闱如入猛兽之笼,只要兽有饥意,随时都能吃了她……”
傅君兮额边青筋跳了两跳,“所以,你是觉得自己不行了,换个人来勾引我?”
闻言,于菱月蹙了下眉头,这话她听不懂!
傅君兮深吸了口气,自袖间掏出了玉佩,垂在她眼前。
“你看着这个,告诉我,你就没有一句实诚话要说的吗?”
实诚,于菱月只想对天发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诚的!
可这骤然跃于眼底的弯月玉佩,她也是看不懂,只觉得色泽很好,很美,想来价值不匪。
难道是要送给她吗?
于菱月想起在苏城大街上,她因偷窃差点被打,是太子给她解了围,还给她扔了许多银票。
随之,于菱月轻声说:“谢谢。”
傅君兮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讽刺,还是嘲弄?她开了口,他才认为自己最当不起的就是这一声谢谢。
不说家仇,他怨过这个女人的利用,恨过她的无情,可终究她得到了什么?她交托了清白,失了北临这座旷山,也失了北境城的信任。
她安排在风渊身边的瑾禾也自裁而亡……
这场算计她输的惨不忍睹,他有何脸面在占有一切后,承受这一句谢谢?
于菱月继续道:“当日我偷了东西,若不是殿下解围,我定是要被打一顿扭送官府的。殿下还给了我许多银票……这件事,我当谢过殿下。”
傅君兮嘴边讥讽得挑了挑。
于菱月说着说着,又低下头来。
“只是当时万没有想到,您竟然就是太子殿下,天下何其之大,又何其小,当日未能说声谢谢,如今死到临头,终还是能说出口。”
傅君兮面色一滞,只听得见一句……只是当时万没有想到,您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何意?
他脑中的弦似乎断了一根,朦朦迷茫。
于菱月磕了头道:“今日我鲁莽了,伤了侧妃娘娘,万望娘娘无碍。要罚要杀,悉听殿下处置。”
傅君兮愣着,手中的玉佩微微晃荡。
他看不出眼前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是反讽还是威胁,又或者谎言……
他抽回了手,将玉佩握于掌中,想再看看她眼底的动静,楚寻风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楚寻风几乎从未跪过他,此刻却扑通跪了下来,嚷嚷着,“殿下,我不能让你杀了她,我一定要把她救下来!”
虽很有可能无济于事,于菱月还是心中一暖,万分感激,再看他,只觉得越来越顺眼。
傅君兮眉心跳一跳,“我什么时候……”
“我知道,做兄弟那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谁手软过,殿下,但这个姑娘真的很无辜,你也看到了是萧侧妃先动的手不是?”
楚寻风言辞如炮弹,蹦得飞快。
闻言,于菱月内心一惊,又随即释然。太子本就是知其冤而冤之,他护他的妾,也是理所应当。
傅君兮嘴角抽了抽,“我没有……”
“你没有放过她的理由,我知道,我在外头想了半天,想到办法了!”楚寻风说着,越来越得意。
你知道个屁!傅君兮硬生生把原来的话憋了回去,问道:“你想到什么办法。”
楚寻风看了眼于菱月,认真道:“我纳她进门,做我第六房妾室,坠马的事我亲自去道个歉,侧妃就不会追究她了。”
傅君兮面色一黑,沉得没边!
于菱月侧首,慌了神。
楚寻风也侧首,迎上了她的目光,温声细语又坚定无比。
“于锦念是吧,你愿意嫁我为妾吗?我最是怜香惜玉,从不苛待女人,会待你好的。”
太子给她改的名,这楚公子倒是一下子记住了,于菱月飞快的思索了下。
这个公子确实看起来很意气用事,颇为风流,但如若自己能得其宠爱,想必对于暮星河来说也会是一个助力。
她们如今在金陵城中无依无靠,任谁都能要了她们的命,若能有人相护,有何不可?
然后,傅君兮眼见着于菱月冲楚寻风点了头,他背过身去,又转过来,再看到媳妇跟兄弟“含情脉脉”的对视,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曾经要跟他死一块儿,相知相许,从小有婚约的媳妇,如今当着他的面答应给别人做妾?
于菱月点头过后,又突然心思沉重的摇头。
“为什么?”楚寻风问。
于菱月寻思着,哪怕做个妾也得是完壁之身,与其到时候被沉塘弄得人尽皆知,不如现在痛痛快快的死去,至少不留污名!
她只摇头,啥也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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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寻风好奇的问,“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记忆里空得掏不出任何人,于菱月缩眸,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她终究要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自己被强迫过,也太粗暴虚假了!
她眸光略偏,轻声道:“我曾与一人结过连理,许过终生。”
傅君兮心头一颤,这话他虽然想听,可真的听到了竟然觉得是如此虚假。
楚寻风叹息,一本正经的说:“你如今入了宫,就该断了这个念想,人不一定要往高处走,但一定要走活路。”
活路,她倒是想走这条活路,可该天杀的自己到底在失忆前做了什么,居然把自己清白折腾没了,她还怎么往活路走?
于菱月蹙着眉头,不言语。
傅君兮很不满,蹬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让人家断了念想?”
楚寻风微愣,摊了下手,“不断也行,我无所谓啊,我纳她进门是权宜之计,保一条命而已,又不是真要怎么样。”
如此善意,于菱月承受得热泪盈眶。
她挪了下膝盖面向楚寻风,鞠首行了一礼,“谢公子!”
楚寻风也挪了身,面向于菱月,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举手之劳而已!”
这两人跟拜堂似的面对面跪着,傅君兮气得瞪直了眼,憋了半晌,憋出了句,“不必如此麻烦,我能护她。”
于菱月和楚寻风双双错愕抬头,太子殿下说得沉重,于菱月听着胆颤心惊。
这根本不是把这件事拂过去就算了的,萧侧妃这梁子已结了下来,只要一天在她手底下,就是任由宰割的份。
楚寻风逐渐跪没跪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了揉膝盖,“太子哥,你护不住她,东宫这群婢女都由萧侧妃管,她只要在东宫之中,就朝不保夕啊。”
说着,他冲于菱月眨了下眼,“一会儿就跟我回镇国公府,如何?你若不想做妾,我就先把你当妹妹供着,谁也不能找你的事儿,我替你担着。”
于菱月低下了头,并无意见。
楚寻风跟她想到了一处,还替她想好了后路,能遇如此贵人,是天大的福分。
傅君兮深深吸了口气,说出他原本的打算,“我和太子妃搬到宫外府邸去住,不带别的妾室。”
于菱月作为太子妃的婢女,自然跟随挪到宫外去住,萧侧妃被协理东宫的职务束缚着离不了宫,手长也够不着她们。
如此一来,不仅能保住她,太子妃的日子也好过些。
楚寻风起身拍了拍膝盖,顺道扶起了于菱月,他朗朗笑道:“太子哥真够意思,为了帮我救个姑娘,就住到宫外去。我们当初建府邸的时候就造在一块儿了,我也搬出国公府,住到你隔壁去!”
没等傅君兮说话,他搭上了肩膀,豪放的放话。
“太子哥如此义气,我楚寻风现在做你的兄弟,将来做你最忠心的臣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傅君兮胸腔中一团怒火怪异得很,但又无从说起。
这两人刚走,忙活了一阵的小六进殿请示。
“殿下,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去通知太子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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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侧妃被太子亲自抱出了校场,得意自喜的要命,好几个时辰都泡在蜜罐子里,根本想不起来去追究于菱月的责任。
她脱簪却未卸妆,斜躺在床塌上,时时刻刻等着太子来看她。
灵珠提醒了她,“娘娘,那个婢女敢撞您,我有机会再去教训她。”
萧馨儿低低一笑,顾不上生气。
“撞得好,把殿下对我的关心给撞明白了,今后殿下就知道了,他其实心里是有我的。”
她在床塌上左翻右翻,虽说浑身都疼,仍高兴得合不上嘴。
另一婢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下道:“娘娘,太子收拾了许多东西,搬到宫外去住了!”
萧馨儿没当回事,“先前和楚寻风造一块儿那个府邸?许是有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反正留在东宫也不是天天得见,也没能侍个寝,有啥两样?
婢女低着头,轻声道:“殿下带了太子妃。”
萧馨儿一愣,随即跳了起来,“什么?!凭什么带她?”
她下床套靴穿衣,慌了神,“赶紧的,给我收拾一下,我也要跟去。”
婢女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殿下吩咐了您要留在这儿,好好协管东宫内务!”
话刚说完,她就遭了狠狠一巴掌,被打偏了脸去。
萧馨儿气得喉中冒火,“什么意思!”
婢女们跪了一地,颤颤栗栗的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