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想让福安自己做决定,从这宫女叫第一声殿下的时候,她已经发难了。
闻桃没来得及向心慈手软的福安公主求救,就被乐春楼的宫女太监合力捂嘴拖走,虽然主子没发话,不至於受皮肉之苦,可也不会再让她接近了。福安却抓住了颜欢欢的手臂,小脸彷徨:“贵妃,闻桃也是一番好意,不要打她板子,不要打发她去浣衣局……”
哈?
颜欢欢挑了挑眉,她没宫权,哪来的权力打发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去浣衣局。虽然实际执行起来并非不可能,跟皇上一提就是,但她岂会自降身份跟一个宫女计较,福安公主对宫里权力分布许是有着不轻的误会,还是,皇后总在她面前,拿‘打板子’、‘打发去浣衣局’来威胁宫女?
虽然不避着孩子的可能性很高,但堂堂皇后,用这么简单粗暴的话来威胁宫女,不太可能。
小福安还不知道贵妃心中已把想法拐了两个弯,最后在无措年幼的她身上找到了原因。
要惩罚一个不能体罚饿坏的孩子,就只剩下拿她身边的人开刀了。
得到这个结论后,隐秘的笑意跃上她眉梢眼角,脸上却显出讶色来,颜欢欢咦地一声:“原来福安你要听宫女的话?”
福安一怔,对宫女身上的担忧被转移了注意力,嚅嚅:“这是母后的规定,与她无关。”
“皇后说过,来避暑山庄让你好好玩,那就和平常不一样了,可以尽情放松自己,而且福安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颜欢欢凝视她,目光温柔得都不像她了。
日日夜夜伺候着福安的闻桃,都猜不对主子这时候的反应,却被贵妃尽数想到了一一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慧,只不过是她把福安当人看而已,视她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
是人就好,人就有弱点,而长大后才会学得稍微克服人性。
“我……”
福安迟疑。
有吗?她有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母后一直想教她的,有自己的主意吧?那她就没做错了,她只是还不想去午睡,想在乐春楼多待一会而已,母后不也让她尽情享受一下吗?
推卸责任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而有时候,一个善於自责,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孩子,只需要稍作点拨,就能把压在肩头的重担卸去一大部份。颜欢欢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还是在东华宫里,听到她不愿意到太后怀里的抽噎声。
孩子有品味,她也不喜欢那老虔婆。
福安垂首:“我还想玩。”
不够自信的人,总不敢与人有目光接触,但公主是不可以这样的,世家小姐也不会有此不等端庄的小动作,她下意识的低头把自己藏到洞里后,反应过来,又将头抬起来。这一抬,就撞进了贵妃绽开的笑,笑得一点也不含蓄。
晃花人眼。
“想玩就好,我这里,好玩的多的是。”
要是和她爹一样沉迷学习,颜欢欢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只是来了山庄后,喜欢热热闹闹地跟看对眼的人一起玩。虽然,本质上,都是陪她玩。
五岁孩子不足以应付打吊牌这个大晋流行的玩乐,投壶倒是一下子就得了福安公主的心,以箭入壶,她控制不好臂力,一开始总是眼看着箭头已经碰到壶边了,却死活投不进去。她不由丧气:“我投不进去。”
“哈哈,第一次玩总是这样,”颜欢欢瞟了一眼旁边控制不好力度,一箭撞到墙上,已然脱离这项游戏本意的温美人:“令仪,分清楚投跟掷的分别,你对这面墙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它没得罪过你吧?”
温美人讪讪:“我总是掌握不了,待会贵妃姐姐来教教我嘛。”
“好,待会教你。”
见温美人也不得其法,福安才稍微抬起了小脸,颜欢欢在她身后蹲下,抬起她的手臂。颜欢欢的手很小,可以被皇上一手掌握,但和比小福安比起来,还是大上许多,她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着。这个姿势下,福安的耳畔几乎要被她的嘴唇碰到,说话声自然极清晰:“不要焦躁,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游戏,不需要冲锋智谋勇气,只需要一点耐心和自信。”
和投镖相比,投壶真是太简单了。
“这个步距下,要用多少力才能恰好投中?稳住你的身体,投壶不是一只手臂的事情,全身的平衡也很重要,”另一只手搭在福安的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她挺胸收腹提臀:“想象一下,箭在空中会抛成什么线条,像令仪那样平抛是不行的,你要有个目标,对,看住壶口,捏着箭中心靠前一点的位置,对准……”
咻。
咣当!
“不难,只要找到那种感觉,慢慢就会对步距和需要发多少力有个概念了,”颜欢欢轻笑,松开她,站起来,像是方才的亲近只是单纯为了教她投壶:“做得很好。”
福安小脸腾地红了,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
“我做得很好?”
“对,”颜欢欢毫不吝啬她的肯定,对看顺眼的人,她的甜言蜜语不要钱的甩,砸得小乌云甜得要昏过去:“我去教教那个废物,你先自己玩着。”
“贵妃姐姐,废物是在说我吗?”
“是。”
温美人的圆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对对对,我废,姐姐快来教我。”
“这不就来了么?”
颜欢欢走过去,二人身高相约,毋须蹲下来,就可以环住温美人的腰肢:“用蛮力怎么可能抛得进去?你是要把箭投进壶里,不是帮这面墙开个洞……修起来很贵的,你赔不起。”
她上辈子在清吧里和朋友聚会时,就喜欢在旁边的标靶区掷几下玩玩,外行人掌握了入门门路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心理。不要紧张,过高期望,她心理素质好,往往看似随手一掷,都能掷中靠近核心的位置:“不要把它当避之而不及的火药,可以视它为你身体的一部份,代替你进入壶里,夺取胜利。”
“温柔一点,给些耐性,相信自己……”
先不说温美人被贵妃姐姐近距离教导下,心猿意马得浑忘紧张感,一旁边的福安公主执起另一枝箭,试了试手感,注意力却无法自控地聚焦到旁边的贵妃身上。她不自觉地觊觎着贵妃放在温美人腰上的手,也想被抱抱,想被夸奖。
无关□□,甚至连友情的萌生都说不上。
宫女抱她,是出於责任,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代步的工具,而自她会说话走路起,母后就没再抱过她,想她学会嫡长公主应有独立大气,却不知道,在幼年时缺乏母亲的爱│抚,将会造成永久的心理缺陷。
福安抿抿唇,注意力已经不在手中的箭上了,自然也没了怕做不好的紧张感。
“来,把箭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