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宋云桑便红了眼眶。她难以置信道:“三嫂这是看不起我吗?我亲自为你戴上的花,你竟然说不要?”
下一秒,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宋云桑快步行回裴孤锦身旁:“裴大人……”
裴孤锦搂住她,神色冷厉朝三嫂丢下两个字:“带着。”
三嫂哪忍得了这种气!便是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行了进来:“六弟,找我什么事?”
三嫂立时效仿宋云桑,跑到那男人身旁告状:“官人,他们欺负人……”
话没说完,宋云桑哭得更惨了。三嫂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看起来倒像是她被欺负了,差点被噎死。三哥更是十分恼火:“放屁!你说你做什么了,宋小姐哭成这样?”
宋云桑梨花带雨道:“她不戴我给她的花!”
那中年男人立时怒了,朝着三嫂就是一耳光!“我当什么事!不就是一朵花!宋小姐什么人物,给你花是看得起你,你还敢不戴!就给我戴着!她不让你取,你就不许取!”
三嫂被打得踉跄一步,也哭了,“没良心的”开始破口大骂。一众女眷在旁开心看戏,假意劝架,现场混乱。裴孤锦牵着宋云桑的手起身,悄然离开。
出了大厅,裴孤锦便帮宋云桑抹眼泪,低声道:“好了,桑桑,别哭了。”
裴孤锦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想的,竟是将七年前的旧事重提。其实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当时他刚入锦衣卫,不过是个校尉,与管他的百户喝茶时,便将这“头杯茶”送给了百户。那百户也是个小心眼的,后来便处处针对他,给他受了不少罪。
这事说来,也怪他当时年纪轻思量不周,可三嫂的错却是逃不了。后来他得了势,便找机会报复了回去。当然并不是直接针对三嫂,而是针对三哥。他父亲在衙门帮三哥弄了个好差事,他去找府尹,将三哥赶走了。三哥找上门讨说法时,他便让他管教好自家婆娘。
时隔多年,裴孤锦都要忘了这事了。可宋云桑在身旁,他却忽然想将这事告诉她。究其心思……大约是之前看见她各种体贴关心他,便贪婪还想要更多吧。
可宋云桑竟然为他和人撕上了。她一个为了后宅清静、宁愿嫁小户人家的姑娘,竟然为了他,不惜哭一场。裴孤锦开始心疼,又有些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宋云桑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绵软,却是抓紧了裴孤锦双手:“这种事情,你不要和她闹,凭白丢了身份。我一个姑娘家去出头才合适,知道吗?”
裴孤锦心里一塌糊涂。他弄哭过她很多次,可前世今生,却是第一次,宋云桑为了帮他哭上了。裴孤锦点点头,却说不出话。他心中满满都是想将命都给她的冲动,这欲望梗在他胸口无法消化,裴孤锦半响才道:“我带你去我之前的屋子看看。”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的院子很偏,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宋云桑以为会看到满院杂草,却不料院中只是稍显破旧,收拾得倒很整洁。
他们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小厮急急跑出来,见到是裴孤锦,这才松了口气:“少爷,你回来了。”
裴孤锦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又朝宋云桑道:“不想无关的人过来,留了个人看着。”
那她便是有关的人了,宋云桑抿唇浅笑。两人沿着院墙走了一圈。院子很小,几步走到了头。除了院墙下的一个狗洞,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裴孤锦见她看那狗洞,在旁站定:“我幼时性子强吃不得亏,在外玩若是被人欺负了,根本不肯服软,于是被打得挺惨。冯嬷嬷没办法,每每出外做工时便将我关在院中,不让我出去。我就挖出了这个洞,平日拿草挡着,等她出门了,就从这里钻出去。”
宋云桑眼睛还有些红,却是笑了出来:“裴大人小时候,竟也这般贪玩吗?”
裴孤锦看着她的笑靥,心头悸动:“不是贪玩,我是出去讨好我父亲的。他是我当时能想到的,讨好了可以得到最多好处、又最容易接触到的人。一开始,我只是蹲守在他院外等他,等上半天一天,能见他一面,向他问个好。后来我就抢了小厮丫鬟的活,帮他穿衣打水洗尿桶,幸运的时候,还能混口饭。”
宋云桑笑不出来了。裴孤锦仿若不察,又拉着她的手朝屋中行。屋中竟然放着张尺寸极大的红木床,与破旧逼仄的小屋格格不入。裴孤锦道:“这床便是我从父亲那讨来的第一个好处。他的床旧了想换,我便拿给他洗衣裳作为交换,要了过来。其实我主要目的是想给他洗衣裳,这样又能多见他几次,这床便算我额外赚的了。”
宋云桑眼眶又红了。她自幼被宋侯爷宠爱长大,不知道这天底下,原来有些父母是需要拼命去讨好的。裴孤锦双手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她:“桑桑,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
宋云桑怔怔仰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裴孤锦的话很慢,好像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经过认真考量:“自小我想要什么,都要去争去抢。不主动些,我想要的东西便会落到别人手上。很多时候,我的确太过钻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裴孤锦从来不料有一天,他会说出这些话。可它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出口了,好似他的心中,其实早就想清楚了一般。裴孤锦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瞬间,觉得她的面容与前世重叠了:“我想对你,我就犯了这个错。我太想得到你,不愿失去你,因此做了很多不顾你意愿的事。你厌恶我惧怕我,也是正常。”
有什么自重生后就梗于胸口的东西,便随着这番话,烟消云散。这一刻,裴孤锦与前世和解了。他不想再计较过往两人之间的对错,他只想让往后的自己不再犯错。他的桑桑原来可以这么好。这么好的她,同样值得一个更好的他。
有隐忍的温柔爬上眼角眉梢,裴孤锦捧住宋云桑的脸,声音和缓:“曾经伤到了你,我很抱歉,桑桑……”
作者有话要说:是时候祭出我没用上的文案了:他爱她至深无法割舍,愿与前世和解,只待她甘心交付。
第四十六章
裴孤锦明明是在道歉, 可宋云桑却生了错觉,仿佛那句抱歉之下,藏着男人未宣之于口的告白。他仿佛在说, 对不住, 可是不论如何,我爱你的心意不变。
宋云桑呆了一般看他, 说不出话。而裴孤锦倾身压下,唇贴上了她的唇。
男人吻上来的那一刻, 宋云桑听见自己的心疯一般狂跳起来。她的脸突然就热得冒了烟, 可僵直半响,却是缓缓伸手,搂住了裴孤锦的腰。她感觉男人的身体依旧紧绷到轻颤,可那吻却不似前日一般狂暴焦躁,反而轻柔缠绵。
原来……裴孤锦竟然也能这般温柔。他是一座火山, 内里淌着滚烫岩浆, 可让她看到感受到的,却是漫山的微风与阳光。宋云桑被那炽烈情绪包裹, 却又被这温柔安抚, 渐渐找到了平衡点。她放松了身体,软绵绵陷在裴孤锦怀里,任男人挤开她的唇齿,侵入更深。气息交融间, 她并不觉得缺氧,却依旧头晕目眩……
裴孤锦似乎吻了很久,又似乎并不长。他退开些许,抱着宋云桑喘气,下半边身体刻意与她远离。待到呼吸平稳, 他将宋云桑从怀中挖了出来:“桑桑讨厌我这样吗?”
宋云桑红着小脸,摇了摇头。裴孤锦松了口气。他可是还记得几日前,宋云桑和他说,要找个一辈子不碰她的夫君。这话真真是让他抑郁了。前世他和宋云桑夫妻五年,十分热衷与宋云桑亲密,却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般排斥。裴孤锦试图进一步确认:“那讨厌我抱着你吗?”
宋云桑又摇了摇头。却是此时,她浆糊一般的脑子忽然闪过一线清明:等等,裴孤锦干吗问这个?该不会……他又想到了他往后不能人道吧?
是了……她才和裴孤锦说过自己不在意床笫之事,现下如果表现得很喜欢,裴孤锦不是又该自卑了?宋云桑急忙推开裴孤锦,强调道:“但是,我觉得男女之间,应该止于亲亲抱抱,这样就足够了。”
裴孤锦倒是神色如常。他以为宋云桑的意思是成婚前不能圆房。对此他早有预期,毕竟前世他成婚前要了她,她便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不尊重她。而他也不愿似前世那般再留隐患,也决定救出宋侯爷,完成对她的承诺后再碰她。现下这答案已经比他猜测的情况好太多了。
两人又在小院呆了一阵,便到了戌时中。裴孤锦父亲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三嫂果然还戴着那朵大山茶花,就在一屋子男女老小各式各样的目光中,羞愤欲死吃完了饭。饭后,裴父单独留了裴孤锦和宋云桑说话。
裴父看着五十多岁,长相普通,显然裴孤锦这好相貌是随了娘亲。父子两互相问了几句话,气氛还算平和,裴父将目光转向宋云桑:“这位就是宋小姐。”
宋云桑急忙倾身行礼,裴父摆摆手:“不必客气。孤锦去年便说要娶你,让我准备提亲。可我都准备了一年,也没等到下一步动静。我还以为他是高攀不上,不指望了。却不想世事无常,你爹爹说下狱就下狱,倒是让他得偿所愿了。”
宋云桑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多想,可是裴父这话……似乎在说她之前看不起人,现下又见风使舵?她不知如何回答,裴孤锦却淡然开口了:“父亲这消息也太闭塞了。早几个月前,宋侯爷还没出事时,我便与桑桑互通了心意。只是光顾着自己舒心,忘记和父亲说罢了。”
他越过小几,握住宋云桑的手,安抚捏了捏。裴父抬了抬眼皮:“原来如此。那你这是已经将她抬进府了?”
一个“抬”字,让宋云桑才放松的身体又僵住了。若是正式迎娶,怎会是一顶小轿抬进府?裴父这是将她当做妾室通房了呢!可他在圣上身旁待了这许久,怎么可能不清明?会说出这种话,是轻视她,故意放话给她看呢!
裴孤锦语调便冷了:“父亲莫不是老糊涂了?你都没去宋府提过亲,我如何就能将她抬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