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宁的声音很轻,有一种压抑的愉快,像是一下一下克制地敲响钢琴键盘后的音符,开始在阴冷的楼梯间盘旋跳跃。
陆少阳顺着她的话,思绪慢慢回到半年多之前的医院门口。那个时候的季宁宁正如她所描述的一样,说着她的喜欢不求回应,仿佛是一心为陆少阳着想的模样,却是彻底斩断了他所有回应的机会。
不,季宁宁一直是这样。
无论她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还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妙龄少女,最终都只会留给陆少阳一个遥远的背影,别无其他。
至于陆少阳的想法如何,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困扰你,这句话不会改变。因为……喜欢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对吧。”
季宁宁一边说,一边抬起头。
她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看上去那么自信,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瞬间竟压得陆少阳有些说不出话来。
季宁宁在想,一直以来,她到底在怕什么?
怕给陆少阳添麻烦?陆少阳根本就不会因此而困扰。
怕给自己添麻烦?郁嘉都公开恋爱了,她喜欢陆少阳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她曾经以为她会在陆少阳的好意中钝化到软弱,但那原本就是软弱者的借口,何况季宁宁已经看清楚那点下意识散发的好意根本不足以让她抛弃一切。
所以——
陆少阳这个人,永远无法成为她的软肋。
她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喜欢这样的陆少阳,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与谁都没关系。
“我喜欢你,”于是间断的音符慢慢变得流畅,拼凑在一起成了绚丽的乐章,“所有人不是都知道我是你的粉丝吗?我也像其他粉丝那样狂热地喜欢你,称呼你为老公、或者男朋友,仿佛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说陆少阳真的是我男朋友。这当然没有意义,但正因为喜欢才会去干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呀。不过说到底,我又不指望你真的成了我的男朋友。所以这跟你毫无关系吧,喜欢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喜欢你。”
季宁宁一边说,一边笑得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又分外霸道。
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用自己喜欢的逻辑,明知道强词夺理,却说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不容任何人忤逆。
因而她愈发将头埋下去,与其说是害羞,倒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陆少阳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自己已经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了。
陆少阳看着她这副诡计得逞般的模样,竟也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就敢说喜欢?真是大言不惭,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随意的喜欢。”
像是张口就来,又像是格外认真。
还说什么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呀,你没有见过吗?”不过话一出口,季宁宁又笑了起来。她以前的样子陆少阳确实没有见过,陆少阳所知的即便是全部的她,实际也不过是一年的光阴。
一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根本不足以看清一个人。
“我就是这样说喜欢的。”季宁宁因而愈发理直气壮,“不然还要怎么样,一定让人手捧玫瑰单膝跪地才有资格说喜欢吗?”
“嗯,至少也得……”陆少阳嘀咕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季宁宁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想仔细捕捉着他的神情听清楚说的到底是什么,冷不丁陆少阳就凑到了她的面前,撩开她的刘海用嘴唇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鉴于陆少阳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是把她抵在了墙上一样。
季宁宁一愣,陆少阳便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一边揉着她的额头,一边忍不住笑得十分孩子气地说,“……至少也得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简直像是个恶作剧完毕的捣蛋鬼。
偏偏这个动作又暧昧到了极致。
季宁宁蓦地想到了公开赛现场的唐慎己,那时他也曾以同样的动作亲过季宁宁,可驱使唐慎己的是有迹可循的愤怒,驱使陆少阳的是什么?
季宁宁与其说是心神荡漾,不如说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你当我没告白过吗,还需要你教我?”
“我不是在教你,是想告诉你。”陆少阳的手掌向下,捏了捏季宁宁的脸,“你的喜欢是那样,而我的喜欢是这个样子的。”
季宁宁被他捏得皱起一张脸,又被他笑得没了脾气。
她有点想问,这样子是什么样子,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就像她几次试探性地开了陆少阳的弹幕,又觉得自讨没趣地关了。
这始终是个季宁宁不愿意去深究的问题。
季宁宁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陆少阳想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栀子花看得够久了,”季宁宁努力露出十七岁少女鲜活明亮的笑容,如同栀子花一样芬芳,“我们该回去啦。”
回去……
回去之后就得面对谎言带来的后果。
即便季宁宁当着家长的面一再强调那只是她幼稚的玩笑,也架不住双方家长互相自顾自地把他们两个的底给抖得一干二净。
陆少阳的爸爸早年在军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常年不在家,妈妈则是医生,工作非常忙碌。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几乎是一人长大的陆少阳特别独立懂事;大概又受了点儿妈妈扶伤济世思想的影响,一直被街坊邻居老师同学们夸懂的关爱别人,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别人家的孩子”。
等到陆爸爸从军队退回来,转业当公务员后,这个家里意外多了一个人:陆少阳的妹妹陆诗琪。
说是妹妹,实际并非亲生,是陆爸爸战友的女儿。因父母双亡,又没什么靠谱亲戚,陆家看这孩子可怜,就收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