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朱姑姑心中迟疑,不敢回答。
公主冷笑一声,森然道,“是因为我这个阿娘。”
“因为我素性和善,没有在人前立起威来。同是先帝嫡出的公主,若换了是小妹玉真,有没有人敢这般欺侮她的女儿?没有!因着旁人看轻了我这个丹阳公主,才一并看轻了丹阳公主的女儿。”目光露出毅然之气,“所以这次,哪怕是为了留儿,我也必须出这个头,让天下人日后若想到要动我的留儿的主意,也得先掂量掂量,他动不动的起。”
转身吩咐,“备车,进宫!”
朱姑姑瞧着丹阳公主这等难得一见的气势,竟是讷讷,不敢阻拦。公主着了大长公主的礼服,一路长驱直入宫廷,在两仪门前下了车,长跪在两仪殿前,抬起头来,目光清亮,称道,“臣丹阳入宫求见圣人。”
“丹阳公主,”内侍少监叶三和一路小跑的奔过来,见着公主这等架势,登时倒抽一口冷气,上前劝道,“您这样折煞了,无论什么事情,圣人定会有所处置,大长公主还请先入后宫吧!”
“不。”公主不肯理会叶少监,只斩钉截铁答道,“圣人若不能给妾一个交待,妾便在此长跪不起。”
叶三和没奈何,朝身后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一溜烟的朝着后宫的方向跑去了。过了不到一刻钟,只听得殿内传来宫门敞开的声音,姬泽匆匆的从殿中出来,“皇姑请起,你跪在这儿实在是折煞朕了!”
公主卧着姬泽的手起来,瞧着着姬泽道,“圣人,妾今日在此跪宫,并没有威逼圣人的意思。只是妾着实心疼女儿。”她心头一酸,眼泪滚滚而下,“留儿自小命途多舛,好容易回到妾这个做娘亲的身边,没想到还是屡屡遭人算计,妾毎思及此,便如遭断肠。那寿光着实欺人太甚,妾若不能为留儿讨回一个公道,着实枉为人母!”说到最后,因为心情激动,已经是浑身颤抖。
姬泽敬重公主,瞧着公主这般情状,又是心痛,又是不忍,伸手扶住公主,“皇姑,你别这样,朕答应你就是了!”
饶是丹阳公主下了狠心,此时听见皇帝的承诺,心头依旧是大大一松。她身体积弱,能够支撑到现在,本就是凭着心口的一口气撑着,如今气散了,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倒在了地上。
姬泽眼明手快的扶住她的身子,一把抱起,回头厉声喊道,“传御医!”
——
内侍王孝恩匆匆赶来,觑到姬泽旁边禀道,“大家,王皇后派人前来禀告,西苑诸位太妃联名上告尚宫女官宋回雪。太贵妃用品奢度,搬迁至安仁殿后供奉锐减,然平素用度俭省不下来,尚宫宋回雪为唐氏旧人,感念贵妃昔日之恩,克扣西苑诸太妃供奉以奉安仁殿。诸位太妃忍受数年,终于大了胆子,告于延嘉殿皇后处。”
“好啊,当真是好,”姬泽听着切齿冷笑,“朕的宫廷之中竟有这等事情。唐氏犯下滔天罪行,朝中诸位相公尚且念着其是先帝遗孀,意图为其遮掩免罪,她本人倒是在宫中克扣盘剥起先帝别的遗孀来了!童太妃等人亦高居妃位,曾为先帝诞育过子嗣,却在宫中遭受这般盘剥。唐氏徒享先帝之恩,却全无慈爱之情,这般品性,高居贵妃之位,实乃对先帝的侮辱!”
取了案上紫霜毫笔,书写诏书:“……唐忠民做下芦花一案,致使大周六万将士葬身沙场,着凌迟处死。宋回雪除尚宫之职,杖责二十没入掖庭。唐玉浦于大周无尺寸之功,以孀妇之身忝居国夫人之位,先前以废黜国夫人之位,不复再罚。其子裴敦阳徒刑三年。至于贵太妃,”顿了片刻,“贵太妃纵有再多不是,终究是先帝后宫眷宠之人。着,废黜其贵妃位份,贬为庶人,另其还为女冠,回道观清修去吧!”
延嘉殿中,王合雍坐在榻上,听闻甘露殿传出来的这份诏书,默然片刻,叹道,“当初宠冠六宫的唐贵妃,最后落得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当真是世事无常。
徐锦云闻言却不以为然,“唐贵妃虽有先帝宠爱,却倒行逆施,得到今日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她眉梢之间带着丝缕喜意,朝着王合雍恭维道,“如皇后殿下这般以德治服人,定是长长久久!”
王合雍回过头来,望着徐锦云,雍容而又矜持,“承锦云姑姑吉言了!”
“我入主中宫,姑姑悉心服侍于本宫,本宫对你甚是看重。太极宫中女官位最高为尚宫,宋回雪这回犯事出缺,尚宫职便空了一个出来。我属意你去承接。姑姑服侍宫中日后掌管尚宫权柄,宋回雪便是你的前例,你当引以为鉴。你的名字略有些俗气,我给你改一个名字,就叫做谨言吧!”
徐锦云闻言面上喜形于色,诚心跪下去,“奴婢多谢皇后娘娘赐名,日后必定不会辜负殿下恩典。”
“……唐氏黜贵妃位份,复道号玉妙真人,返还太真观,潜心修行,为先帝祈福!”唐氏跪在安仁殿中,听着内侍缓缓读着皇帝旨意。
圣旨宣读完,高无禄将其轻轻卷折,递了出去,“玉妙真人,接旨吧!”
唐真珠抬起头来,接过旨意,神色一片木然。
高无禄他出了安仁宫,回甘露殿交付旨意,身后,唐真珠追了出来,问道,“高阿监,请你告诉我一声,寿光公主究竟如何了?”
纵然在最狼狈的时候,唐氏的美貌风姿依然压的满殿的牡丹花都黯淡下了光色。高无禄回过头来,露出几分笑容,笑着道,“圣人有旨,削寿光公主食邑,命其禁足凤阳阁中禁足直至出降。芦花案主使唐忠民于三日后午门凌迟,唐玉浦褫夺一品国夫人之位。玉妙真人,太真观山路难行,你不如早些出宫,也好早到一些!”
唐真珠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愿意去太真观,只是,寿光公主终究是我血脉怀胎的女儿,我心中系着她,可否让我多停留几日,和公主相聚再走。”
高无禄面上的笑容有一些不耐烦起来,“玉妙真人,你已然身在方外,俗世之中的关系,还是放下吧!”
唐真珠复杂的垂下头来!
第180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柳叶)
太极宫檐角飞翘,齐王姬琛急急在太极宫廊道上穿走,面上情绪浮动迅速。那个唐姓女子,他曾与之琴瑟相和,悠游度日,风月华美令人迷醉,及至后来中途分道扬镳,入了宫中,盛宠风光十余年,一朝摧折,竟是落到如此地步,零落在地上碾碎成泥。
姬琛硬生生停住脚步。
纵然自己知道她落魄了,又如何呢?
境遇早就不同以往,他们早不再是恩爱夫妻,她是兄长神宗皇帝宠爱的贵妃,而他,也是平乐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夫君。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十八年前的骊山,就已经彻底了断。
曾经她盛惊天下的恩宠带给自己的不是夫君的荣耀,而是男人抹不去的耻辱。纵是如今,她落魄至此,也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长安天光清朗,池上的莲花开的分外繁盛,姬琛立在太极宫的廊道上,一时竟自是痴了。过了许久,方露出黯然之色,转过头来,慢慢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内侍梁七变执着拂子行走,瞧着前头齐王的背影,扬声唤道,“齐王殿下。”行到姬琛面前,朝着行了一礼,“大家命齐王殿下前往晋见。”
“大家召我?”姬琛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点头致意,“有劳梁内侍了,本王这就过去。”
一轮金乌高挂在天空之中,两仪殿殿宇威严沉肃,姬琛肃着手行到殿廷之中,听得殿中传来姬泽君臣奏对之声,一名绿衣官员执着笏板扬声道,“微臣告退。”从殿中退了出来。姬琛立在一旁顿了一会儿,方扬头入殿,在姬泽面前参拜道,“臣见过圣人。”
“八皇叔请起!”两仪殿殿宇高旷,玄色地衣两侧列放着几张月牙凳,窗脚一对鎏金铜博山香炉燃着婶婶香气,年轻帝王坐在殿中上座之上,做寻常常服打扮,头发束成发髻,形象愈发显得清朗利落,抬头深瞧了姬琛一眼,“许久不见,王叔瞧着比从前清减了!”
姬琛躬身抬起头来,闻言不自觉的摸了摸霜白的发鬓,露出一个困窘颓然的微笑,“尘满面,面如霜。臣如今已经是老了,瞧着自然不如从前年轻时候利落了!”
殿中沉默气氛漠漠浮动,姬琛自当年事发后将自己禁闭在王府致远斋中,一困就是十年。如今虽然终于打破心魔,走出“囚牢”重新走出到众人视线之中。但想起那一个男人最好的十年年华,就此虚度,如何不是感慨痛楚?
“王叔可知朕为何宣你至此么?”姬泽扬声问道。
姬琛闻声躬身行礼,“臣不知,还请圣人明示。”
姬泽冷笑一声,将一摞子文书掷在姬琛面前,“既如此,王叔瞧瞧这些便是。”
姬琛一头雾水,俯身上前,拾起地上绢帛,在手中观看:其中端正小楷字体密密麻麻的写着齐王妃柳氏在今日长安风云中所起的作用,嫁婢收买寿阳公主宫人,指使收容多年的白素素大理寺供状,说服蒋太婕妤勾连西苑嫔妾首告贵妃侵占太妃财产……一桩桩、一件件,俱是柳倩兮手笔,描绘行止细节详尽之极。
姬泽瞧的额头冒出点点汗滴,腿儿一软,跪在地上,求道,“圣人恕罪!”
天光逆射,耀的陛阶之上光芒万丈,姬泽俯视跪在殿中的齐王,“当年之事,先帝的确有值得指摘的地方,事到如今,王叔是否心中怀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