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贵妃一时啼笑皆非,“就为了这个原因?”
“傻阿燕,”她薄斥道,“你是你父皇的亲女,你父皇自然最喜欢的是你了。对于阿顾,”她顿了顿,“你父皇只是心怀愧疚罢了!毕竟,阿顾少时吃了很多的苦,你父皇却……若是她一直留在你六皇姑身边平平安安的长大,如今便也只是个稍稍受宠些的宗室出女,是怎么也比不了你的。”
“我偏不。”姬华琬一扬头,蛮横道,“我知道她在外头受过苦呀。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受苦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让着她?”
“阿燕。”唐贵妃看着面前明媚骄横的女儿,顿时觉得头疼起来。姬华琬被神宗皇帝宠成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横行跋扈惯了,在宫中除了对太皇太后还保留了几分敬畏,旁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知道这样长此以往不是好事,有心想调教过来,板着脸骤然严厉起来,“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少惹些麻烦。那阿顾可是你皇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听闻你皇族对她十分疼宠,你得罪了她,不是遭你皇祖母的眼么?阿燕,要知道,你父皇如今已经不在了!”
她心中陡然一酸。
那个风神俊秀的皇帝已经不在人世了,带走了他所有的柔情和笑语,如今长眠在泰陵之中。再也不能朝自己微笑,庇护自己母女,让她们母女免受风雨侵害了!
“母妃,”姬华琬霍然立起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唐贵妃,“你居然因为那个小丫头凶女儿?”
唐贵妃闭了闭眼睛,忍耐道,“我不是想要凶你,而是,阿燕,你现在不能这么任性了!”
你父皇还在的时候,有他宠着,你便是在宫中行事出格些,也没什么大碍。但如今你父皇已经不在了,你该学着收敛一点了!
“父皇不在了,不是还有皇兄么?”姬华琬不以为然,“皇兄也很疼我,有他护着,我便是在这宫中继续张扬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你!”唐贵妃被女儿的天真气的身体晃了晃,抚着额头忍耐片刻,“你父皇疼你,是因为你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和他是同一个阿娘生的么?”
“阿燕,”她苦口婆心的劝道,
“娘知道你张扬着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要你学会收敛些过日子,看别人眼色,是有一些为难。可是,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你要学会懂事。圣人当初和你交好,是为了你受你父皇宠爱,在你父皇面前做个讨好。如今,他已经登基为皇帝了,这太极宫中是他的天下,我们母女不再是你父皇的心头宝,就应该学着识时务些。那顾令月是你丹阳姑母的独生女,你丹阳姑母对圣人有一份养育之恩,就冲着这点,你就不能对她苛刻了!”
贵妃苦口婆心,将利害关系一点点掰碎了和姬华琬讲,只盼着她能够懂事些,回转过来。姬华琬却不肯接受,一步步的往后退,扬着下巴道,“我才不信阿娘说的。”
“皇兄当初交好我,当然也有一些讨父皇喜欢的意思,这我都知道。但他也是真的疼我这个妹妹的。没错,丹阳姑姑是对他有养育之恩,但难道我姬华琬就没有帮过他么?当初父皇打算追封贞顺皇后,却因为阿娘吵闹几乎办不下去的时候,是我主动站出来,帮了他一把,劝了阿娘你答应,父皇才最终得以追封贞顺皇后的。就冲着这份恩情,皇兄这辈子也必不会薄待我!”说完,不肯再理唐贵妃,转身蹬蹬蹬的跑开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阿燕”,唐贵妃急急的追出几步,唤姬华琬,姬华琬却如充耳不闻,只是沿着望仙殿的檐廊奔跑,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唐贵妃颓然倒在身后的美人榻上,倚着迎枕,“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太极宫坐落在长安城北部,犹如威严的老者,肃穆辉煌。宫中一处不知名的苑囿前,一位鹤发老者背负着手走在叶枝荫绿的宫道小径上,高无禄陪着走在老者身侧,将纤秀的腰肢弯的极低。高无禄乃是圣人身边随从服侍的从四品内侍,身上着着的是一身朱袍,这位老者身上却着着一身紫袍,上面印着无枝叶散答花纹。
“子贞呀,前些日子,大家在东都过的好不好?”
“回阿监的话,”高无禄对于这位老者态度十分恭谨,闻言恭敬答道,“大家一切都挺好的。朝堂上的事情,太皇太后让了步,安西都护府处置了叛乱的达奚部,又赶走了吐蕃军。赵王的叛乱也平定了!大家近来的心情一直挺好,每天晨起后都要先练一趟功夫,洗浴过后再去上朝,吃的香,睡的也好。哦,对了,”他忽的想起来,补充道,“如今大家每日里还批阅教顾娘子书法呢?”
紫袍老者的眉头本是舒缓,听闻了这一句,不由的微微皱了皱,询问道,“顾娘子?”
“是的,”高无禄笑着回答道,“这位顾娘子是丹阳大长公主的爱女,如今在宫中伴着太皇太后和公主居住,性情乖巧,大家平日里与她很是亲近。”
紫袍老者眉头深深的蹙起,“……顾娘子既是大长公主之女,大家心中爱惜,也是自然的。只是大家每日里国事繁忙,顾娘子还要以些许小事烦扰于他,未免有些……不大懂事了!”
高无禄忙笑着解释道,“这阿监就不知道了!顾娘子本是拜了江太嫔为师,随着太嫔练习书法。大家常日里在仙居殿走动,见了小娘子练字,瞧着有些不足,这才主动揽过顾娘子的书法教习的!顾娘子小孩子家脾气,刚开始似乎还有些畏惧不乐意,到了后头,方和大家亲近起来。”
老者闻言又怔了怔,笑着道,“原来如此!大家乃天命之人,殊非凡人,自有自的道理。这些年,大家年轻登基,身上的弦绷的也太紧了一些,顾娘子若天真可爱,在大家身边多陪伴陪伴,倒也能让大家轻松自在一些。”
二人缓缓叙话,庭苑远处,一行仪架远远的向这边行来,一身玄色圆领裳的姬泽蕴养着一身天子气度,走了过来,望见周姓老者,凤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神情,“大伴。”
周姓老者颤颤巍巍的朝着姬泽拜了下去。“臣周荣,拜见大家。”
姬泽忙搀着老者,“大伴是照料着朕长大的,在朕心中,大伴是朕的长辈,您实在不必这样多礼。”
这位周姓老者乃是当年服侍贞顺姚皇后的旧人,姚皇后病逝后,九皇子姬泽年幼势孤,在宫中日子颇为难度。周荣为了照拂九皇子长大,费尽了不少心血。姬泽登基之后,颇为尊荣周荣。封周荣为内侍省长官内侍监,秩从三品,掌管内侍省。内侍服制使用色泽与朝官相同,不许用朝官官府花纹,姬泽特许赐金鱼袋、所服紫袍可用无枝叶散答花,以示对这位照顾自己长大的老宦者的尊荣。这一次前往东都,周荣身子不好,在早年宫廷生活中落下了一身病痛,经不得旅途劳累,便没有随着御驾同行。
多年的艰苦宫廷生活在这位老者身上留下了太多风霜痕迹,他的背佝偻着,眼角也留下了深深的皱纹痕迹,唯有望着年轻天子的目光带着柔和,微笑着道,“大家言重了,老奴愧不敢当。老奴只是仆役之身,服侍您这个主子是应该的。”
姬泽淡淡一笑,收回了手。陪着周荣在宫道上缓缓行走,“世人只知道朕如今登基为帝,威风八面。可谁知道,”当年的时候,唐贵妃宠冠后宫,除了已经出宫开府的成年皇子,宫中的其余年幼皇子日子可都过的不算好,尤其姬泽生母姚美人位份低,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年幼的时候,朕在宫中颇吃了些苦头,若不是有皇姑姑和大伴你,怕是朕不一定能长成,更不必提如今君临天下了!”
“大家着实言重了,”周荣落后姬泽一步,恭敬道,“您是天命之人,命中自是有贵人扶持的。老奴何德何能,敢与大长公主同列!”
姬泽微微一笑,并不与这位老人争执,“朕前次前往东都,倒是颇为想念大伴。”
薛荣面上的褶子也因为微笑而变的柔和起来,“老奴也是颇为想念大家。”
主仆二人在宫道上缓缓行走,姬泽在前,薛荣落后一步,走在后头。后面跟着的是服侍的宦者,再往侧是贴身护卫的千牛卫侍卫,外围则是羽林军。层层叠叠,将皇帝护卫在中心如同铁桶一般。行到宫道转角之处,一名千牛备身忽的抽出腰间宝剑,喝道,“暴君,拿命来。”擎着雪亮的剑光,向着姬泽劈砍过来。
内围的宦者大惊。千牛卫乃是靠近皇帝距离最近的侍卫,这名刺客着着千牛卫服饰,与皇帝之间不过数尺距离,在此之间,只有几名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宦者,一时之间却反应不过来,尖叫出声。姬泽回过头,直面刺客雪亮的剑光,面上却冷静非常。皇帝身边,老周荣猛的发须皆张,大喝一声,“何方鼠辈,拿命来。”跃入半空,右手陡然勾起,形如鹰爪,向着刺客后脑勺抓去。
刺客不妨这位年纪苍老的看着几乎走路都走不稳的宦人居然有这样的好身手,仓促之间歪头避了避过去,周荣的鹰爪抓在他的肩背上,斫出五个血洞,深可见骨。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依旧硬挺着冲了过去,想要将手中的剑锋劈砍到姬泽身上去。身后囊靴声声,其余千牛卫兵已经赶了过来,很快将行刺的千牛备身拿下,外围的羽林军也执着刀戟冲了上来,将天子重重包围环卫。
这名千牛备身形容俊朗,瞧着不过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被无数刀剑加身,倒在地上,目光犹自狠狠的瞪着姬泽,恨声道,“姬泽,你横行无道,屠戮兄弟,恨只恨我学艺不精,竟不能手刃你。给赵王报仇。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大胆,”羽林中郎将刘洪上前,厉声呵斥道,“鼠僚竟敢污蔑圣人,着实罪该万死。”
姬泽望着被押解着的千牛备身,冷静命道,“将这人拖出去,命行人司好生审问,这人什么身家背景,和赵王余孽有什么关系?是怎么混到朕的身边来的。迅速回禀给朕知晓。”
侍卫朗声应道,“是。”
皇帝在宫中遭遇行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后宫,太皇太后听闻大惊,忙将皇帝召到永安宫来,好生看了一番,见姬泽确实并无损伤,这才放心。公主也匆匆的赶了过来,看着皇帝,眼圈就红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沉声问道。
“皇祖母不必担心。朕在这宫中行走,那刺客竟是随扈千牛卫中人,猛的持着刀剑冲了过来,到吓了一跳。好在周大伴正在伴驾,拦在前头,出手伤了刺客。这才被侍卫一并拿下。”
太皇太后叹了一声,“那老周荣确实是个好的!”扬身吩咐道,“来人,传本宫的意思。内侍监周荣护驾有功。重重有赏。”
殿前副监贺恒恭声应了,自领命前往奖赏周荣。
阿顾坐在公主身后,睁着明眸打量着姬泽,姬泽瞧见了,笑着问,“小阿顾这是怎么了?”
阿顾道,“我听了消息,也吓了一跳。如今见着九郎毫发无损,也就放心了。”复又道,“那侍卫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竟敢行刺您?”
姬泽淡淡一笑,“瞧着是赵王余孽,不过是孤身犯险,奋余勇而已。不成气候,擒了也就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