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藏舟咬牙,“不必忤逆,假以时日,我能说服祖父!”
“假以时日是多久?”戴庭安问。
风从厅外的池塘吹来,摇得窗牖轻响,鼓动顾藏舟的锦衣宽袖。
他忽然想起来,上回见青姈时她也问过相似的问题,而他无言以对。
戴庭安扯了扯嘴角,似是讽笑,“公府与谢氏间,顾世兄选了前者。不是谢氏背弃你,而是你先舍了她。如今她已是我的妻,方才的事我不追究,往后若再失礼于她,顾世兄,你知道我的性子。”
话到末尾,语气已然冷凝,丝毫不掩威胁之意。
顾藏舟的脸上,血色一分分褪尽。
这番话若由青姈来说,他或许还为情所迷看不清楚,由身在局外的戴庭安说出来,却字字如刀,戳得他鲜血淋漓。
世间之事多难两全,排了先后轻重,无异于做出取舍。
戴庭安看得比他明白。
顾藏舟站在原地,任由风动衣袍,好半天才强压心绪,苍白着脸拱手告辞。
……
顾藏舟来时如沉渊暗藏风雨,去时却有些魂不守舍。
管事在前引路,快到侯府门口时,不远处一群仆妇簇拥着陈未霜母女和戴柔嘉母女,也正往这边走,绫罗满目、朱环翠绕。
她们今日奉命入宫,要去陪陈贵妃说话,顺道送几样陈氏新搜罗来的珍宝。盛装之下,姿态格外端庄。
戴柔嘉长裙摇曳,原本闷头走路,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在顾藏舟从同往西院的那条路走来时,她也恰好抬头。
暮春时节的日头明晃晃照着,锦衣端重的公子步履虚浮,似心不在焉。
戴柔嘉心里微微一跳,知道顾家和戴家往来甚少,那位突兀造访,必是为了给戴庭安冲喜而来的青姈。蜀锦窄袖下,她不自觉地捏紧手帕,心里涌起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前面陈夫人也瞧见了,诧异道:“那不是镇国公府的顾藏舟吗?”
“是他。”陈氏目力好,认得清楚。
陈家跟肃王一系掐得厉害,陈夫人穿了身碧霞绣孔雀的锦衣,金步摇下原本眉目端庄,见状却不由皱眉,“他来这里做什么。看样子是去的西院,找那边的庭安?”
“想必是了。”陈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说那谢氏进门前跟顾藏舟是认识的。不过庭安的性子你也知道,伤势才恢复了些,便是旧交来探望都可能避而不见,他撞上去自然要吃闭门羹。都是谢氏招来的麻烦,庭安有分寸。”
这句话暗藏解释的意思,陈夫人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没再言语。
她的身侧,陈未霜却是悄悄扯紧了绣帕。
自打那回被陈氏怂恿着去铁山堂,却被青姈命人拿刀挡回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戴庭安。前几日听闻戴庭安伤愈,她特地来探望,陈夫人怕她闹出笑话,亲自陪同过来,被周氏和青姈婆媳俩接待了半晌。
当时周氏将话说得明白,谢氏冲喜进门,戴庭安伤势渐愈,这是天赐姻缘。
言下之意是让陈未霜死心,就差明着挑破。
陈夫人当时有些尴尬,回去后耳提面命,将陈未霜训了两个时辰,令她不许再胡来。
此刻陈未霜听见那名字,眼底恨意流露,险些扯断绣帕。
戴柔嘉察觉,轻轻握住她手。
直到出府后表姐妹乘了一辆马车,没长辈在侧,陈未霜才恨声道:“谢氏谢氏,到哪儿都是谢氏!柔嘉,”她扯着表妹的袖子,低声道:“你就不恨她?”
“我——”戴柔嘉张了张口,垂目不语。
她对青姈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跟陈未霜的骄矜不同,戴柔嘉生了颗玲珑剔透的心窍,看事比同龄人清楚。身在靖远侯府中,作为恭王的堂表妹,她跟为肃王效力的顾藏舟天然不是一个阵营,皇子争储你死我活,她更不可能跟他有瓜葛。
因此从前顾藏舟与青姈走得近,她心里更多的是羡慕,而非妒忌。
直到此刻,看着顾藏舟的失魂落魄,心里隐隐竟有些怨意。
旁边陈未霜仍在架柴拨火,“顾藏舟什么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京城里出了名的端方君子。他何曾像今日这样落魄?为个女人求见表哥,还吃闭门羹被赶出来。谢青姈她根本不懂珍惜,那样的人霸占着铁山堂,你还得叫她嫂子,真是气死人!”
戴柔嘉捏紧手帕,没言语。
陈未霜眸色稍冷,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难道就看着她背信弃义,在府里耀武扬威?”
话中暗藏怂恿,神情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戴柔嘉对上她有些刻毒的目光,碰见锋刃般悚然惊醒,回过神时,才察觉那条绣帕被拧得不成样子。胸腔里砰砰乱跳,她意识到表姐的蛊惑有多可怕,再不敢沉浸于心事,理了理衣袖,低声道:“那是他们的事,我不该插手。”
“你怎么这么傻!谢青姈她负了顾藏舟!”
戴柔嘉摇头,“那也是他心甘情愿,与我无关。”
陈未霜递出去的刀子哐当掉在地上,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她忍不住面露失望,气道:“你真是没半点气性,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出气,侯府里正经的姑娘,想欺负个冲喜的罪臣之女,还不是轻而易举。我要是你,定要出这口恶气的。”
“她是我堂嫂,西院的事我更不能插手。”戴柔嘉仍是摇头。
陈未霜泄气,索性不再理她了,靠在厢壁上生闷气。
……
青姈倒不知道她离开后竟有这些事。
此刻她坐在窦姨妈的院子里,满面都是笑意。
出阁后住在侯府,虽不像前世似的如履薄冰,对着戴庭安那阴晴莫定的性子,青姈仍不敢松懈,始终有根弦暗暗绷着。也只有到了窦姨妈这里,才能毫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