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这边说回家,正在病房里抱孩子的队长婶就招呼刘江东,叫他去扯麦草。
“多扯点麦草,铺到车板上,再铺上被子。”队长婶一边小声嘱咐,一边看着刘江东为难的表情笑起来。
哪里扯麦草好在刘江东就是民警,地面人面都熟,跑去附近村里的大场上扯了两大化肥袋子的麦草,回来都铺在驴车上。
队长婶指挥着他们几个,把带来的被子半边铺半边盖,把驴车拉到产房门口。
肖秀玲给江满头上包了个干毛巾,扶她上驴车躺着。队长婶变戏法似的,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根桃树枝,还带着青绿的桃叶,拿着桃枝,抱着小婴儿坐上驴车,还特意用一块方头巾把小婴儿整个儿蒙了起来。
据说小婴儿娇贵,桃枝辟邪。
“婶子,你把小孩给我看看。”江满说。
队长婶小心地把襁褓放低,肖秀玲也小心地掀起头巾,让江满能看到小婴儿的脸。很娇嫩的一张小脸,不胖,红扑扑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小嘴巴还蠕动了几下。
江满仔细看了又看,心里有点不高兴,小东西,你长得怎么不像妈,怎么看着有点像你那个垃圾爹。
“婶子,你看她像谁我咋觉得不随我呢。”
队长婶大约是听出她口气里的某种幽怨,不禁笑道:“刚生下的小月子孩儿,眼睛都没睁开,其实说不准像谁的。等满了月长开了,就能看出来像谁了。”
“哎哟小乖乖,咱们回家喽。”
队长婶念念叨叨地坐在车上,还把手里的桃枝摇了摇。肖秀玲和江谷雨就坐在车边,刘江东拉着驴缰绳,一行人慢悠悠离开卫生院。
一行人回到家里,赶紧安置娘儿俩进屋歇着,大人扶上床,小孩抱进被窝,刘江东去生产队还驴车。
队长婶抱了一路孩子,说胳膊都酸了:“谷雨丫头,给你姐煮一碗荷包蛋,多放点胡椒,有红糖就尽着她吃,一定要趁热,可别给她吃冷了。把门关上,别让生人随便进来,生人别给他看小孩。有啥不懂的你就问我,我先回家看看,得空我就来。”
“欸,婶子您赶紧回去歇歇,这一宿可把您累坏了。”江谷雨送队长婶出去。
“我最不喜欢吃胡椒了。”江满苦着脸问肖秀玲,“我能不能不吃”
“你还是吃吧,老实点儿。”肖秀玲忍不住笑,“我也不爱吃胡椒,我生杨杨那时候,我娘说多吃胡椒才好,身体恢复快,都逼着我吃。你坚持吃吃,也就习惯了,好歹吃半个月。”
“秀玲姐,你也先回家看看吧,你一走一宿,家里小杨杨怕找你哭闹了。”
“嗐,没事儿,那个小东西,有他小舅跟他玩,能把我忘脑后去。”肖秀玲说着还是站起来,“那我回去看看,收拾一下,得空我就过来。”
肖秀玲一走,小院子越发安静下来,只听见院里梧桐树上一声一声蝉鸣。村里人虽说很多关心的,可也都知道风俗规矩,新生的小婴儿娇嫩,没满月之前,一般不是至亲熟人不好来串门的,怕生人气息惊扰了小婴儿。
江满躺在铺了麦草的床上,叫江谷雨:“谷雨,去煮鸡蛋。多煮一些,可都多亏他们帮忙,咱们得请大家喝鸡蛋茶。”
乡村风俗,家里生了孩子,要给至亲长辈送鸡蛋茶,表示添丁进口和报喜的意思。
本来最该吃鸡蛋茶的是爷爷奶奶,可别说鸡蛋了,吃鸡屎吧,江满连鸡屎都舍不得给他们吃,鸡屎还能长庄稼呢。
“嗯,姐,我想好了。队长叔,队长婶,小刘同志,秀玲姐,还得加上秀玲姐的爹娘,秀玲姐帮了咱大忙,送鸡蛋茶给她不好把长辈撇开,都得送鸡蛋茶去,每人一碗,一碗一个鸡蛋,行不”
“一个鸡蛋怎么行”江满嗔怪,“别那么小气,咱们之前在村里买的鸡蛋够了,一碗放三个,记得放胡椒和红糖。你一家一家送去。”
“姐,那,那得二十多个鸡蛋呢,我还得留给你坐月子吃呢。”江谷雨咋舌。真不是她小气,这么多鸡蛋,日子穷,有的人家坐整个月子还吃不到二十个鸡蛋呢。
“别嘀咕了,你快去吧,我们买鸡蛋三分钱一个,六七毛钱你都舍不得”江满给了她一个“你呀你”的眼神,揶揄道:“还说疼你大外甥女,你外甥女还不值二十个鸡蛋呀。”
江谷雨被逗得扑哧笑了。
“小刘可能去大队部了,他要是走了,你给他送派出所去,要是送去派出所,你给张公安也送一碗。要是小刘没走,你就端去送给他喝,顺带拿三个煮鸡蛋,叫他捎给张公安。人家张公安也关心我一回,我得跟人家报个平安。”
“行,我知道。”江谷雨笑着一甩辫子,“我亲手端给他喝,行了吧哎,小刘同志这次真的劳苦功高。”
姐妹俩现在说话,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小小声的,像特务接头。队长婶嘱咐过,可别吵着小婴儿,太小了,耳朵眼儿浅,不能听到大的声音。
其实不管这说法有没有道理,新生的小东西就在她身边睡觉呢,进了屋的人不自觉就压低嗓门,怕惊扰她。
江谷雨去准备鸡蛋茶,屋里便只剩下江满和新生的女儿。
她侧身掀开薄被子,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一直盯着看了半天。小婴儿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江满看了一会儿,莫名有些不放心了。
她怎么一动不动
江满看得专注,伸出手指试了试小鼻子,没啥感觉,干脆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听到小婴儿轻缓的呼吸,温热地拂着她脸上,才放心躺了回去。
喘气的,没事。
躺了几分钟,她又有了新的疑问,她怎么不哭
刚生下来的时候,倒是哭了几声,那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慢慢悠悠的,听着没什么脾气。可是从医院抱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她睁眼,也没听她哭。
小婴儿不是都哇哇哭闹的吗
于是江满又开始琢磨,想动手解开襁褓研究一下,又怕惊扰她睡觉。转念一想,哎你说她怎么这么笨,小东西睡觉呢,睡觉怎么哭闹呀。
“我说你干啥呢”肖秀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后边还跟着小陆杨。小家伙兴许是妈妈交代过了的,闭着小嘴巴一脸警惕,慢慢的,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像电影里慢动作似的,看着很是喜感。
“杨杨。”
“婶子,小妹妹呢”小家伙立刻忘了要“慢慢的”,几步跑过来,扒着床沿眼巴巴往床上看。
“在家闹了半天,哄也哄不好,非要来看小妹妹。”肖秀玲掩好门,对小陆杨做了个“嘘”的动作,叫他不许大声。
“我知道,小妹妹睡觉,吵醒她就不叫我哥哥了。”小陆杨捂了下小嘴巴,表示他不会吵闹。
江满把襁褓往边上挪了挪,让小陆杨看到婴儿的脸蛋。小陆杨睁大眼睛满脸惊奇,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想起妈妈的交代又没敢,把小手指缩回去了。
“你刚才干啥呢” 肖秀玲想起刚进来时江满的样子。
“我……我看她,怎么一动不动,好像都不呼吸似的,也不哭闹也不动……”江满脸上不禁有点窘了,自己想想都搞笑。
果然,肖秀玲冲她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她才多大,才刚生下来几个小时呢。人家睡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