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玠的心绪也在乱窜,温厚的手掌熨帖的抚过谢璇的背心,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的孩子,还是叫昭儿好不好?”仿佛这样,就能够略过前世的残破、今生的寻索,能够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接续从前的美好似的。
“嗯!”谢璇点头,柔顺的发丝擦过韩玠的脸颊,带起难言的温柔。
她伏在韩玠的胸前,道:“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我倒希望是女孩儿。”谢璇仰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中已然有了笑意,“这样她才能够安安稳稳,不必因为思安而收敛什么。”——毕竟元靖帝有意让韩玠做摄政王,老皇帝的心思摇摆难猜,若是个女儿,他只会欢喜,若是个男孩儿,不定他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徒生是非。
韩玠便微笑,“好,那就女儿。”
女儿一定会像她这么漂亮可人,光是看一眼就叫人疼爱。他还记得谢璇小时候的样子,穿着一身鹅黄鲜嫩的衣裳,有些怯生生的站在屏风后看着他,小小的手扒在紫檀架子上,那一双眼睛跟柔弱的小鹿似的,嵌在漂亮的脸蛋儿上,叫人念念不忘。
他记得谢璇从小到大所有的样子,从稚嫩乖巧的女童,到窈窕多姿的少女。
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他的心上,珍而重之的藏着。
若是个女儿,他便好好的养着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仿佛那样,便能弥补谢璇幼时的破碎,弥补他未能陪伴的那段时光。
他爱她,想看着她从小到大,看着她笑生双靥,圆满欢悦,多少遍都不够。
韩玠满心里全是温柔,抛却了朝堂天下的所有愁思,此时心里眼里只有谢璇,小心翼翼的拥抱着,认真的亲吻。
信王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了宫廷里,不止婉贵妃和惠妃高兴,就连元靖帝都在重病中寻回了些康健的气色,在内侍的搀扶下,到宫殿外头转了一圈儿,沐浴着和暖的阳光瞧宫廷里的春景。
随即,南平长公主带着大公主和五公主前来探视,随后是几位王妃,待得这一波过去,恒国公府的隋氏便带了谢澹过来,连同谢珺、谢玖和久未露面的谢珮凑在一处,在信王府聚了个齐全。
恰好这一日韩采衣也在信王府里,一群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喜气盈盈。
谢玖的孩子是去年冬天生的,才出了月子没两个月,此时便趁着新鲜热乎将些养胎的经验告诉谢璇。说着说着,谢珺便也凑趣,一屋子女人说得高高兴兴,末了不知怎么的将话题转到了谢珺身上。
“融儿现在也不小了,珺儿不打算再生一个么?”隋氏瞧着谢珺的腰腹,语重心长的模样,“你现在正是身子好的时候,趁着年轻凑全了儿女,便省事了。不然等年纪大些,到底格外辛苦。”
谢珺知道隋氏的心意,是为她打算的,只是不好说许少留的事情,便微微一笑,“看来回去也得好生调养身子了。”随即将话题带到谢珮身上,打趣道:“如今三妹妹和六妹妹都有了,只等着四妹妹。我听说四妹妹跟着妹夫沉心故纸堆中,连吃饭都能忘记。你呀,可别只瞧见书,忘了孩子。”
谢珮与夫君感情和睦,姐妹们都是知道的,谢珮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对答,一眼瞧见韩采衣,便拉过来挡着,“可别急着说我,姐姐们快劝劝县主。”
韩采衣很无辜,“我不着急,反正王妃生了孩子,我能混个姨姨当,足够了。”
一句话惹得谢璇笑出声来,“什么姨姨,该当姑姑。”
“都一样都一样。”韩采衣满不在乎。去年往南边儿走了一遭,虽然收效甚微,到底是有进展。她还谋划着今年怎么说服韩夫人,再往南边儿去一趟呢。有山有水,有文雅俊秀的青年,真真是魂牵梦萦起来。
几个人团团说得热闹,外头说高阳郡主来了,便又忙迎入。
亲眷一过,再往后便是一些朝臣命妇的拜访,闹哄哄的过了五六天,雁鸣关外却有一道奏报炸雷般飞入京城,立时扰乱这喜庆的氛围——
铁勒的南苑王举三万精兵南下,已经到了雁鸣关外。
消息是二月十五日报来的,朝堂上下皆为之色变。韩玠此前已在雁鸣关外布防,立时召集首辅卫忠敏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人入宫商议,元靖帝在听说消息的时候已经惊得晕厥了过去,几个人无奈,只好先草拟了方案,等元靖帝清醒后报上去。
元靖帝昏迷了大半天后醒来,眼神还有些空茫。
自去年冬天那一场大病之后,他就愈发显得苍老了,满头银发衬着脸上深深的褶子,尽是老态。他茫然将御榻前的韩玠等人看了半天,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立时有怒气涌上心头,他躺在御榻上咳嗽了好半天,才喘着气道:“逆子,逆子!”
韩玠同卫忠敏及兵部、户部两位尚书跪在地上,不敢则声。
好半天,元靖帝才道:“朕已在雁鸣关外加了防守兵力,传令下去,务要守住雁鸣关,射杀那逆子!”——就算奏报中并未提及越王的事情,然而有先前越王与南苑王相与的消息在,且越王原本就有谋逆之心,此时的元靖帝确信无疑,越王那逆子必定是贼心不死,引外寇入侵,想要瓜分江山。
这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当年就该让他死在铁勒,或是永远在铁勒为质,不该有半点歉疚!
或者早点听了韩玠的建议,在太极殿之事后就斩了这黑心黑肝的东西!
老皇帝急怒之下又是一阵喘息,待太医扶着他靠在明黄枕上的时候才稍稍好转。
底下卫忠敏不敢则声,韩玠便缓缓道:“父皇息怒,儿臣已与几位大人商议,草拟了御敌之策。”遂将方案说了。这个头一开,卫忠敏和两位尚书大人便各献其言。元靖帝又召了两个在京中赋闲的武将来议事,随后叫人备好钱粮,要调附近的兵马赶去增援雁鸣关。
晚间韩玠回到明光院的时候,满脸疲色。
谢璇也听说了这消息,熬了补身子的汤备着,也不必芳洲等人伺候,自己上前将韩玠的披风解了搭在衣架上,才问道:“外面怎样了?”
“父皇增派兵力驰援雁鸣关,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韩玠在桌边坐下,眉头依旧紧紧拧着,“这两个月时间仓促,雁鸣关外虽增了兵力,内贼却未除尽。若单论防守,以目下的兵力,倒也不惧铁勒,只要那边能撑住这几天,待增援大军一到,便可退敌。”
这话有个假设,便是单论防守。
谢璇也是蹙眉,“雁鸣关外,难道还有未清的余孽?”她并不知道前世越王登基后韩遂父子被杀的事情,只是从前越王以魏忠来构陷废太子时,才知道雁鸣关守军中已有虫蚁侵蚀。
韩玠点头道:“上回征缴廊西的时候,我已将查出来的人清理干净。可毕竟山高皇帝远,那边的守将与我又没有半点来往,这两年里是否还有人在作祟,都不得而知。越王能无声无息的逃到铁勒去,那里还能是铁板一块?”
这样说来,情势确实令人忧心。
谢璇对军政之事委实不懂,只能为韩玠揉着双鬓,帮他舒缓疲劳。
良久,才听韩玠叹道:“若非父皇病重,我倒想自己去趟雁鸣关。”
“韩老将军那里呢,皇上还是不肯用他?”
“父皇很信任雁鸣关的守将刘铭,且钱粮和援军都派了过去,自信能守住雁鸣关。”他随手将谢璇捞进怀里,依旧蹙眉沉思——自唐樽之后,雁鸣关的守卫日渐牢固,北边的军队虽然悍勇能战,关内却是升平日久,军情堪忧。且雁鸣关先是唐樽立威,后由韩家镇守,那刘铭上任没多久,中间跟铁勒也没有过太大的冲突,论起熟知敌情,委实不如韩遂父子。
韩玠前世随父镇守雁鸣关,看武将才干时极少走眼,那刘铭虽称熟读兵法,却少临战的经验,口中能将种种战法讲得天花乱坠,真个用起来……实在是令人头疼!
如今也只求雁鸣关的将士们能协力抗敌,扛住铁勒的迅猛攻击,等到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