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从时将两人的披风递过来,向谢璇问道:“还在怨她吗?”
“嗯。”谢璇坦诚不讳,系好披风,轻轻吐了口气,瞧着月明如水、满山银光,便慢慢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的出了中庭,站在山庄门口远远的瞧着观中几座大殿,见陶从时还跟在她后面,不由一笑,“舅舅先歇着吧,我们就在山庄里走走,不用担心。”
“只许在山庄里转,也不能跟你表姐走散了!”陶从时不放心。
谢璇拍着胸脯保证,“上回已经够吓人了,我可不敢再来那么一回。”
其实这山庄也不大,只因临近道观,便有不少道家的风物,其间书法诗词,大有可观玩之处。
陶媛是书香门第、皇家后裔,自然很有底蕴,谢璇也是两世的修习,如今碰上这些东西,表姐妹俩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且陶媛作为高阳郡主的女儿,出门时也会有人护卫,倒不怕什么小毛贼。
正自乐在其中,忽觉一阵风过,婆娑的竹影后忽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璇惊而回头,就见韩玠不知是何时出现,身上还穿着麒麟服,连头上的冠帽都没摘,正在竹林下站着。他本就生得俊美,修长的身段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就着月影清风,磊落出尘。
她这里松了口气,陶媛却是一惊,想开口时就见韩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陶媛转头看向谢璇,是询问的意思。
谢璇看了韩玠一眼,张口就道:“救……”
“命”字还没喊出来,韩玠就已如疾风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璇璇,别闹!”继而朝陶媛歉然致意,“靖宁侯府韩玠,有事想跟璇璇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身材颀长,即便躬身时也比陶媛高出很多,陶媛呆呆的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韩玠是谁,谢璇以前不离嘴边的“玉玠哥哥”,刚被退婚的那位。把谢璇交给他,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边厢韩玠也不管谢璇正瞪他捶打他,伸手往她腰间揽住,扭身便跃过竹丛。像是故意似的,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嘴唇,始终没有松开。
见到他的时候居然在喊救命,这小丫头是想干什么?
几个起伏之后,两人已然出了山庄越过道观,到了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
韩玠解下披风再给谢璇裹了一层,一指山下风景,“带你来看风景,怕什么?”
谢璇闻言瞧过去,但见朗月高照,清辉洒遍,这巨石上视野开阔,可以瞧见陡峭的山坡和半隐半现的亭台观宇。侧面的峰上有一道瀑布飞珠溅玉,没入层层林叶之间,而往下看,却有溪流自林木间蜿蜒而出。
两封夹峙之外,便是农田桑陌,茅舍庄园,暗夜里静谧无声。
谢璇反抗的动作一顿,将远近风景看着,只听韩玠问道:“你想把玉虚散人请回谢府?”
“跟你什么关系!”谢璇扭过头去,见他坐得近,便往旁边挪了挪。
韩玠倒没有立时跟过来,只是道:“其实你不必冒险各处跑,我能帮你。”
“不需要。”谢璇冷冷淡淡的,“我的家事,不需外人插手。”
仿佛有一根钢针扎在心尖,韩玠明知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明知她这是刻意的疏离,然而“外人”二字还是如利剑剜心。
诸般滋味涌上心间,韩玠忽然挪过去将谢璇箍到怀里,“我是你的玉玠哥哥,怎么就成外人了?我以前就承诺过,会好好护着你,你忘了?”
紧紧的拥抱里,他的鼻息、他的声音、他的胸膛全都是熟悉的。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两人在道观外并肩坐着,他教她认北斗七星,告诉她会好生守护。可是后来呢?后来他不还是将她丢在京城,四载的孤单苦熬之后,哪怕她临死,都没再见到他一眼。
有这样照顾人的吗?
谢璇心里恨极了,别过脸去,“鬼才信这些!爹以前也说过会照顾好我,娘以前说过会照顾好姐姐,谁做到了?”
——至于你的承诺,早就在前世支离破碎!
韩玠自然知她言下之意,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揉在怀里,道:“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夫,不能保护该保护的人,确实都该死!”他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仿佛他稍稍松懈,谢璇就会跑走了再也不回头一般,“璇璇,我绝对绝对,不会失诺!”
受尽了苦难才换来这一场重来的机会,他爱她胜过生命,胜过一切。
紧密的相拥中,他胸膛的温度真切传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一切都熟悉得宛如昨日。像是玄真观里的许约,像是新婚夜的承诺,像是无数次颠鸾倒凤时的呢喃温情。
那时她信了,等来的却是那一场凄风冷雨和母子俱亡。怨意席卷而来,随着韩玠愈收愈紧的怀抱酝酿发酵,终至无法控制。
谢璇猛然抽出发间的金簪,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眼中泪水滚落,扑簌簌的落在韩玠的衣襟,谢璇紧咬牙关,不肯哭出声音。他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多痛,有多害怕,有多……想他吗?
☆、第028章
慢慢的有血渗出来,染在韩玠暗色的麒麟服上,如同被泪水浸湿了一块。谢璇盯着韩玠的眼睛,那里如有波澜翻滚,一个不慎就能把她卷进去,温暖或冰冷。她的手还握着金簪,渐渐察觉有溽热的东西在手上蜿蜒,低头时才看清了血迹。
神智猛然回归,谢璇陡然收回了手,惊骇的看着她插在韩玠胸前的金簪。
她居然会……
手臂微微颤抖,谢璇下意识的松开手,有点失措。
刚才的怨恨仿佛随着金簪刺入韩玠,再随血液流逝,她的理智回归后,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办?”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控,却未料第一次出手伤人,却是对着韩玠。
韩玠看着她变幻的神情,忽然笑了一下,“你还是担心的。”
“你都受伤了!”谢璇恼怒,抽出锦帕递给他。
韩玠阴雨翻涌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丝暖意,不顾插在胸口的金簪,反而握住了谢璇的手掌,低眉看她:“不怕,在青衣卫里什么没见过,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继而接过谢璇的锦帕,控制着力道拔出了金簪,而后解开衣领,露出伤口。
谢璇只管呆愣愣的看着他解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肩膀,而后是前胸。
曾经倚靠温存过的肌肤,此时已染了鲜血,金簪没入足有一寸,可见她刚才有多么用力。谢璇失神的盯着伤口,直到韩玠把药粉递到她跟前,“璇璇,帮我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