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着手点上烟,祁陆阳眼底一片惨淡:“无以为报的感觉。”说完,他仍是向后仰头,整个人陷入沙发中,神色颓唐。
祁陆阳是在前天匆忙过来这边的。
祁陆阳所在的这家酒店地处繁华的中环金融街,周围遍布欧美国家领事馆以及银行、律师行和证券交易所,也是全港除机场外唯一能预办值机的地点,酒店内更有大量买卖内幕消息的掮客驻扎。在此,富豪们八面来风,既能处理金钱交易,又可以改换身份以便及时出走,进可攻退可守,闪转腾挪方便至极。因此它也获得了一个相当贴切的外号——望北楼。
常年有不少大陆富商因为各种原因在这个酒店里盘桓,等待时机返回家乡或是直接出国。祁陆阳来这儿,倒不是说事情严重到已经需要他退到国外,不过是避避风头、等待时机而已。
当然,情况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景念北看祁陆阳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不好再提及陆晚,只说:“那个姓庄的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为了个女人,至于往死里整你么?”
祁陆阳和李焘那件事原本已经翻篇过去了,李焘自己也进了号房,林家则是打包票帮祁陆阳兜底收拾烂摊子、全都料理干净;谁知风向一转,事情又被人拿到了台面上说道,上头把祁陆阳拉去谈了几轮话不说,帽子扣得大,直指他靠不正当手段跟国字头企业恶性竞争,影响极坏。
——除了庄恪,祁陆阳的仇家里,没人有这样的能量。
“久病卧床的人,心理状态都不会太好。你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揣度庄恪,他对我们家陆晚……应该不是普通的情爱。”祁陆阳回答。
景念北仍不能理解:“偏执?依赖?”
“差不多吧,左右是恨上我了,看样子,不搞死搞残他不会收手。”祁陆阳左思右想,勉强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等烟燃尽,他劝景念北先回去:“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北边那一大摊子事儿还得靠你帮忙照料着,走吧,免得耽误事。”
“草他妈的。”景念北低低骂了句,“怪只怪你出身比不得姓庄的,真他娘憋屈!”
祁家发迹于香江,虽说家底厚实,坐拥泼天富贵,在帝都这种地方却只是个根基浅薄的外来户,景家倒是扎根扎得深,可惜以景念北的私生子身份,能调动的资源十分有限。
过了会儿,祁陆阳消极地陈述出事实:“出身也是实力的一种。”
离开前,景念北还是忍不住问他:“林家那边应该跟你表示过了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老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放着大好的资源不用,真没必要。只要他们家肯出手,你下午就能飞回去。大不了先订婚,其他的再做打算。”
“不行。”祁陆阳直接闭上眼,“你也听见了,有人可等着我在呢。”
男人想起自己刚来帝都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的他,总觉得世界很大,自己很小,终日惶惶不安,不知归期,不明前路,不知哪里是吾乡。
现在,世界依旧很大,在绝对的权力前,祁陆阳也还是一粒尘埃,但他不害怕了。路很长,一个人能走快,两个人才能走远,他身边有陆晚在,走到哪里都是家。
换做以前,景念北一定会冷嘲热讽地说祁陆阳没出息,为了点小情小爱不值得,今天,这人却只在走之前丢下句:
“时势不等人,你自己权衡吧。”
*
陆晚在祁家老宅里一等就是快一个月,其间,祁陆阳那边除了隔三差五发一条信息,说一切都好,再无回应。
枕边空虚,再没有温暖可靠的怀抱任她投奔,陆晚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在不见五指的夜里把与祁陆阳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记忆深处搜刮出来——幼年的,少年的,不久前的……都翻来覆去地回味琢磨着,只有靠它们做慰藉,才得以于日出之前堪堪入睡。
到后来,陆晚甚至是将自己的香水搁置,换成了祁陆阳惯用的男香。
祁陆阳很少用香水,用也只用潘海利根的某款,名字叫“咆哮的拉德克利夫”。玻璃瓶身配上狮头造型的金属盖,淡淡话梅雪茄的烟草味中有一丝刺激的朗姆酒气息,吸入鼻腔,独特的辛烈感挥之不去,从有形到无形,和祁陆阳的气质完全贴合。陆晚自然是喜欢的,说:
“还挺适合你。”
祁陆阳那时候的表情,陆晚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品出一丝伤感与自嘲。他说:“是很适合。这香水名字里的拉德克利夫……正好也是个私生子。”
某个来自台湾的学者说过:嗅觉是一种注定的遗憾,它在现实里,都要消失,却永远留存在记忆中。陆晚终于用完那瓶古怪独特的香水,也将这份气味刻在了脑子里,却还是没等来她想等的人。
直到某个浑浑噩噩的黄昏,她的手机强烈振动,一个未知号码不停地来电,显然不寻常。陆晚接通,是吴峥。
“东西拿到了,后天晚上有个酒会,我会去。邀请函今天寄到老宅,你注意查收。到时候会有人带你来找我的。”
“晚晚,注意安全,不见不散。”
陆晚明白吴峥的意思,越是这种热烈纷乱的场合,越有机会合理且隐蔽地安排见面,不引人猜测。
稍作准备,陆晚于当天傍晚出发。
何嫂不放心,叫她不要出门,在家安心等对岸的消息,陆晚不好跟她明说,只道:“我心里清楚,会小心的,出不了大问题。”
无奈之下,何嫂只好让阿全跟去,交待他无论几点,必须等到陆晚出来再返家,有异常情况也要及时跟老宅这边联系云云。兴许是被何嫂的谨慎影响,心里也有点不安的陆晚在出门前脱下贴身的鱼尾裙,临时换了条深色的大摆中裙。
她找出祁陆阳送给自己的那把枪,准备用枪套固定在大腿上。
枪身套筒上雕刻的玫瑰栩栩如生,仿佛还在滴着露水,陆晚握住它,闭上眼,对着空气平举片刻,想象祁陆阳正在自己身后,心里终于安定了点。
这天的帝都下着雨,路况很差。
阿全载着陆晚,直到酒会开始前十分钟才终于抵达。
这场酒会的安检级别相当高,陆晚拎着裙子进去,只听滴的几声,安检门上的灯开始明明暗暗地闪烁。她正心下大乱,安保走过来敬了个标准礼,又鞠了个躬,说:“小姐,能否将首饰摘下来、重新检查一遍?谢谢配合。”
陆晚稍一思忖,端出副娇气跋扈的模样,说:“我身上的可都是古董首饰,摘了戴戴了摘,万一掉了钻,你们负责赔吗?”
见惯了大场面的安保,没急着说话,而是检查了下陆晚的邀请函。酒会参与嘉宾众多,邀请函由高到低分了好几种,而吴峥给陆晚的这张不是贵宾函,还不到能让安保免检放行的级别。
将邀请函还回去,安保脸上仍保持着职业的笑容,语气却强硬了些:“对不起,我们是按规章办事,请您配合。”
无计可施,陆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
“她是我的女伴。”
一个清朗斯文的男声自陆晚身后响起,她回头,龚叔已经推着庄恪来到身边。男人微微抬头,眼睛笑得像两轮弯月:“快开始了,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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