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陆瑞年的遗像,对着憔悴疲惫的陆晚,祁陆阳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究竟磕了多少个头,似乎磕多少都不够。
一天一夜几次转机,东西半球两边奔波,他这才终于赶到了章华,回到了梦中的家。
进门,祁陆阳就看到一个单薄的姑娘正在认认真真地履行着孙女的职责,她额上的皮肤红彤彤一片,嘴唇也失了血色,流光溢彩的眼睛里只剩下疲倦与茫然。
祁陆阳的心募地一缩,阵阵绞痛。
诚然,满屋子人一大半都是赶来帮忙的,却没谁能真正地帮到她。他想,他也许做得到,他也必须做得到。
顶着陆家人各异的神色来到养父遗像前,祁陆阳没脸多说话,他只是跪下来,把额头撞得生疼,疼到麻木。
做完这些,祁陆阳起身找长辈要了孝布和黑纱戴好,走到陆晚身侧跪了下来。
他说:“我替你会儿。你去休息下,不然扛不住的。”
祁陆阳以为陆晚会质问自己:你姓陆么?你早干嘛去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但她没有。
陆晚什么都没说,也没看祁陆阳,曾经伶俐的嘴倔强地紧抿着,纤长睫毛垂下,在她眼底投射出陌生疏离的一片影子。她默默将膝盖下的两层软垫匀了一个出来,递给了身边人。
依旧有人陆陆续续地赶来。陆阳和陆晚这对名义上的叔侄俩并排跪坐,对着来人弯腰,磕头,动作出奇一致,默契得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途中,祁陆阳找机会一把捏住了陆晚的手,女孩的指尖果然如预料中那样凉得像冰。脱下外套,他不容拒绝地将其搭在陆晚身上,又塞了几颗糖到人手心里,还是那句话:
“先垫垫肚子。”
仿佛今天的陆晚也只是个被老师留下来罚站的任性少女,有点委屈,有点难堪,有点不服气,但也只用那个少年哄一哄就能好完全。
可惜不是。
依旧是默不作声,陆晚脱掉祁陆阳的外套,还回糖果,该干什么干什么。
祁陆阳第一次在她面前感觉到了无措。
七八点的时候,吴峥将陆家的亲朋都安排去了附近酒楼用餐,客厅一下子空了下来。
把陆晚从地上扶起来送到沙发坐好,祁陆阳半跪在地上,把糖纸剥好了送到人嘴边,说:
“吴峥一会儿就会送吃的来。”
见陆晚不张嘴,还将头撇开,他无奈地抿了抿唇,眼里话里装着的却是全世界所有的温柔:“乖,别耍小性子。咱们之间的事等吃完这颗糖再慢慢说。”
“我不是小孩子,我也没有耍小性子。”
陆晚慢慢把脸转了回来,从祁陆阳进门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看他,第一次和他说话。
祁陆阳高兴得眼底发光:“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你不是小孩子。先把糖吃掉。嗯?”
“好。”说完,陆晚微微垂下脖颈,似乎真的打算听话地把祁陆阳手上的糖给吃了。微张嘴唇,她在过程中却状似无意地吮住了男人的指尖。
这样的陆晚太陌生了,陌生到祁陆阳无法判断她是不是故意的。他只知道,躯体末端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的湿润温暖,敏锐的酥麻感清晰而准确地直击到心脏,祁陆阳差点没忍住起身吻上眼前人的唇。
见他瞳孔一缩,陆晚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腰,也顺势将祁陆阳的手指从唇边释放。她嘎达嘎达地嚼着那颗水果硬糖,神色平静冷淡。
“我已经不是那个给点吃的就能打发的蠢姑娘了。”
吃到一半,陆晚弯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近距离看向对方的眼睛,语气很认真,呼出的气息里还带着糖果的甜香。她说:
“亲爱的小叔叔,我长大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冲鸭!(我也不知道要她冲什么)
第25章 chapter 25
章华这边有停棺守灵的规矩,逝者遗像跟前的香三天不能灭,夜里需要人醒着,以便时刻更换。
好在陆家亲戚够多,大家轮流着来,连着三天在客厅里摆了通宵麻将提神,好让陆晚得空睡个安稳觉。
祁陆阳本想让陆晚去酒店休息,自己留下来招呼夜宿的客人,她没答应,只说:“哪有’客管客’的道理。”
陆晚的态度差点没把祁陆阳怄死。
他早知道,陆瑞年一走,自己和陆晚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类似亲情的纽带就会慢慢断掉——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坏事也是好事。但祁陆阳没想到它会断的这么快、这么狠、这么彻底。
猝不及防到,让人来不及将感情做个转变。
陆瑞年遗体火化下葬那天,下了点小雨。
捧着爷爷的骨灰盒和遗像走在队伍最前面,陆晚忽然顿住脚,对某个一直跟在身后为自己撑伞的人说:
“方便的话,就过来搭把手吧。”
女孩说话时没完全回头,下颌线因为消瘦显得愈加清晰。以祁陆阳的视角看过去,从眉骨到鼻尖、再到下巴,陆晚脸上几处轮廓转折隐约传递出一种不曾有过的倔强气质。
但男人知道,她那颗心还是跟以前一样,是软乎乎、热腾腾的。
轻轻说出个“谢”字,又不动声色地拉住陆晚的手捏了捏,祁陆阳将遗像接过来抱好。他静静地同她并肩站在一处,总算有始有终地送了养父一程。
整个下葬过程中,任凭叔伯婶娘们哭得不能自已,任凭天上的细雨如此契合情绪,陆晚仍是一滴泪都没留,连眼睛都不曾红过。有人劝她想哭就哭、别憋坏了自己,女孩淡然地笑笑:
“我真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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