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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里面救出来一些东西,都在这里。”弥结示意在床上那些便是,“哦还有你手上的那个盒子。”

“我一直,一直不肯接受的是一个事实。”她忽然声泪俱下,“我和你说过吧?我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可是你看见我现在正开着这个手机,我每次在夜里想起他的时候就打开这个手机,上次看见你的来电也是一样的,可笑吧?我不肯接受的是没有找到他在用的那个手机,而是在三年里躲躲藏藏在现在拿出一个军方的防高温的手机,里面只存着一条消息,编辑时间推测是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写着‘把这个交给苏祁’。你能明白吗?即便在那样的时候我深夜赶去接他,也只找到这些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东西?”

可笑吧?就像是在倔强地回击你,我根本没有想你,可深夜还是打开了手机,在有新的电话打来时心里依旧悚然。

“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

弥结没有回答,她掩面而泣,几个月被生活强行重压而麻痹的悲伤终于潮水般向她席卷。

“那弥生就不奇怪吗?”苏祁向前走去,不顾弥结的哭声向她质问,“弥生和他一样看着蚂蚁说出同样的话,一步步指引我打开这个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打开的盒子,这不奇怪吗?”

而弥结一直掩着面。

苏祁终于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弥生告诉我,这些都是老石用某种方法告诉她的。这是那张纸条。”

弥结像一个大人而不是女孩一样用手挑去了泪水,她打开微弱的灯光看着那张纸。

“宇博士,就是我的父亲。”

“那老石和弥生呢?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祁紧紧盯着弥结的眼睛。

可弥结毫不示弱地回以眼神,她把纸和手机都放进盒子里,她明白苏祁的意思。

“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弥结冷冷地说道。

当晚苏祁和上校打了电话,上校告诉他,宇博士因为机密项目所以连弥结都不知道行踪,最终的关键数据可能已经在宇博士那边了,他让苏祁在合适的时机赶过去。

那之后弥结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争执与崩溃,日子还是浓稠流过,弥生依然离不开药物和蚂蚁,苏祁忽然想到“人间病态”这样一个奇怪的词。

但因为就在第二个夜晚,弥结留苏祁下来听完弥生这次巡演的最后一场,苏祁答应了。

一路上弥生都很安静,她每次出门都像一只猫一样安静地趴在车窗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世界,之前苏祁总是觉得弥生的眼睛里藏着一样东西,和老石一样的东西,所以他们才相似,这一刻苏祁恍然大悟。

那是“悲悯”。

歌会到场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弥生走上台时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一瞬间苏祁无法想象这个光彩夺目的女孩患有严重的精神衰弱和抑郁症,在家里把一缸蚂蚁摔了一地。

她的歌都是自己写的,像是一场带着物哀的时间往事娓娓道来,背后的手风琴如同承载着时间的重量,吟唱声犹如刺穿光年与灵魂。

恍然间苏祁像是看到了一些画面,僻静的山脚下年幼的男孩和女孩坐在溪流边的石头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伟大的星空相继呈现浩瀚之物,草丛边男孩把手里的冰棍一点一点滴到蚂蚁的旁边,说着“只需要一点点糖它们就能够很幸福”,眼中满是悲悯,之后他们辗转到另一座城市,这里的街道即便留下过很多人的记忆,但其中也有一份是属于他们的,无论何时在走过去也会同时感受到不受时间干扰的“触景生情”,而男孩牵着女孩的手,或者捧着她的脸颊,温柔又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和蚂蚁一样,我们都难逃一死,但是它们也是浩瀚且伟大的”,也在夜里一起把所有的路和房子上都挂起了黄色的小灯,他爬上屋顶时她在下面抬起头提心吊胆,可是他笑着说“这样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就像那年在屋顶上盯着夕阳眯起眼睛看他说他要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如今他真的马上就要完成了,他是一个无名的蛇信子,是所有人的骄傲。

苏祁默念着那个密码,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找到了回家的路,思念的力量翻越千山万水,异地相逢。

歌会快结束的时候,所有的曲调就像这万物一样当生来如此,苏祁霎时间明白了人流如蚁群,到底是哪一种共情,能够时所有人都在此刻翕动唇齿发出一样的声音?

归途大雨难前,他们三人胡乱地顶起些什么跟着人群就无目的地向前跑,这些来去的红光与打碎的镜面里,是城市飞驰而过。

所有人嘈杂地在一处檐下躲雨。

“我得离开了。”苏祁看了一眼上校刚刚发来的消息。

弥结点了点头,弥生附在她的身后,牵着她的裙子,眼中淋漓的大雨落下。

“还有一件事,也许现在告诉你是最好的。”苏祁像是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那个盒子的密码,他不是作为保密来使用的,只是想让我和你强调这组数字。”

“是你的生日。”

弥结好像颤抖了一下。

暴雨慢慢停了下来,夏夜的暑热被浇去时有人兴奋地冲上夜间无人的街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这时弥生忽然说话了,人群安静了下来,苏祁惊讶地看向她,她的眼中像是映着宇宙万物,就像是那个晚上把盒子交给他的时候一样。

“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但是此刻我在高空。”

“我很爱你。”

地平线上的雨云散去,初升的太阳射来第一缕光亮。一瞬间弥结忽然觉得所有都像一场梦一样,时间只是一片无垠的汪洋,所有人沉溺其中难以逃生,微弱的话语在世界的洪流里只能石沉大海...

而此刻她与一群人站在城市的街头,一个男孩曾在这里和她走过,如今所有人都在这里抬起头看着朝阳升起天色将明。

数年前的夜晚,地震后断电的洛杉矶街头,全城的人也一起抬头看向从未见过的完整星空,在浩瀚之下显露惊恐,以为是地震后的异象,而他正怀揣着一个秘密的数据,告诉她自己也看见了星空。

浑浑噩噩的几月之前,她连夜乘着军方的车感到原始森林,万树参天像是一面屏障,她无法想象那时一头扎下的绝望,只能尝试着去想那一夜旁边的人都走出了房屋,抬起头看着一架载着无数悲悯生命的飞机像一颗流星一样陨落。而那个男孩却像一个神话一样,一直开着玩笑用蚂蚁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在陨落前的最后一刻,死亡与她如此接近又温柔...

——当然会有一种共情,也当然会有一个重合的声音。

“你做到了。”

弥结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用双手掩面,止不住地放声抽泣。

【我们,在下一个翘曲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