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说道:“我用脑子思考问题,又不用脚,事已至此,大家迟早都要知道的,遮遮掩掩的好像我心虚似的。我是生病了,在德行上、在政务上都毫无错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朱高炽自嘲一笑,“难道我是个瘸子,就不是太子了?我胖归胖,吃他们家大米了?我瘸我的,用他们家拐杖了?只要父皇能接受,其余人怎么想,怎么说,无所谓的——只要不怕死,随便他们怎么说。”
朱高炽想开了,顿时一身轻松,近三百斤的赘肉都成了空气似的。
此刻在朱瞻基看来,床上三百斤的大白胖子散发着光芒,他从来像现在这样佩服父亲,他半蹲下来,给父亲穿上鞋袜。
朱高炽的左脚肿胀,好容易才套进去,朱瞻基扶着他走了两步,“父亲觉得怎么样?”
“走的时候有些疼,不过,坐下来就没有感觉了。”才动了几下,太子鼻尖就微微冒汗,“不能总是要人搀扶着,给我一根拐杖,我自己走走试试。”
朱瞻基递给父亲一根登山杖,太子杵着拐一瘸一拐走了一圈,登山杖约有朱瞻基胳膊粗细,可是在太子手里,就像杵着一根牙签似的,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被太子给压折了。
现在唯一能够撑住太子就是铁拐杖,可是铁拐太重,太子拿不起来。
朱瞻基看得胆战心惊,吩咐身边的小内侍,“要胡尚宫挑选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过来。”
连宫女都不行,扶不住太子,还可能被太子给压扁了。
太子练了几圈,决定放弃,他这个体型杵拐的确不现实,累得要命,还不安全,幸好胡善围很快带着四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来了,这四个人也是大内侍卫,懂得拳脚功夫,相貌皆是平平——不能长的太帅,否则会衬托太子一胖毁所有的相貌更加平庸。
除了人,胡善围还带来了尚服局赶制的鞋袜,“微臣问过太医,说太子的病足要好好养着,鞋袜要软和,要比以前穿的宽松,鞋底也要软,不能用木质的鞋底,还不能太薄,这是用耐磨的麻料和皮质编织黏合的鞋底,请太子一试。”
太子坐下,刚来的太监蹲下给太子换上新鞋袜——太子体胖,别说自己穿鞋了,就连擦屁屁都是宫人代劳,他够不着。
新的鞋袜够软,双足好像被云朵包围着,而且左足的鞋底比右边要厚实,稍微平衡了一下太子走路时颠簸。
“舒服多了。”朱高炽走了几步,对胡善围说道:“胡尚宫费心了。”
朱高炽为人随和,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胡善围见太子这般坚强,心下佩服,“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太医说太子的病足不能愈合,能够这样保持下去不继续恶化就是万幸了。太子这一生都要伴随着病足,身体又肥胖……也不晓得将来会出现什么变故。
张淑妃刚刚消停,上了正道,以为能够有清净日子过,结果还没清净几天,太子瘸了,成了更大的变数。
每个人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只有太子镇定自若,召右春坊学士们开会,解缙等学士们一见太子一瘸一拐的进屋,身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搀扶着,顿时脑子都要炸了。
“太子殿下怎么了?”
“殿下没有什么大碍吧?”
“殿下突然召集微臣,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太子坐稳当了,对身边太监说道,“为孤脱鞋。”
诸位学士亲眼看到太子病变的左足,刚才还喧嚣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
太子说道:“孤的左足病了,无药可医,不良于行,以后走路都会像这样一瘸一拐,需要有人搀扶。明日大朝会,群臣会看到孤的腿瘸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一定有人以孤不良于行为由,请求废太子,诸位学士心里要有底,沉得住气。”
大学士解缙第一个反应过来,“此事皇上是怎么说的?”
别人的态度无所谓,皇上的想法最重要。
太子说道:“身为太子,应当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从来没有一个太子是以力服人的。孤今日召见各位学士,是想让学士们知道孤的决心,病痛是无法打败孤的,流言蜚语也同样如此,孤体态臃肿、腿瘸、但孤一直努力当一个好太子,孤需要各位右春坊学士的指点和教诲,帮助孤当一个好太子。”
曾今有个太子习惯以力服人,并且成功登基,但是他为了显摆力气而举起一个鼎,结果搬起大鼎砸了自己的脚被感染了,没过几个月咯嘣死了,这个人叫做嬴荡,战国时期的某位秦王。
可见太子靠的是智慧,而不是力量。
太子当众表决心,诸位学士皆被身残志坚的太子所感动,皆说道:“微臣定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一旦选入东宫右春坊,就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了,大家拿着船票上船,没有退路,只能登上太子这条在风雨中摇摆的破船,太子这条船若是倾覆,覆船之下无人生还。
太子和右春坊学士们交了底,回到东宫,汉王朱高煦前来拜访大哥。
汉王其实是因纪纲透露太子晕倒的消息而进宫核实情况的,当然,他不能把纪纲这个底牌亮出来,借口思念母后,去了柔仪殿梓宫处拜祭,抄写经书后,才“顺路”看大哥。
太子一瘸一拐的迎接弟弟,汉王一看,纪纲诚不欺我,太子果然有问题!
朱高煦心中狂喜,面上却做担忧状,赶紧过去搀扶太子坐下,“大哥你怎么了?”
太子擦着头上的油汗,把太医的诊断说了,“……这脚肯定好不了了,不过好在并不会伤及性命,只是以后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二弟不用担心,我能扛得住。”
汉王听了,脑子有些卡壳:左足好不了了,以后都这样,这不就是说瘸了腿,落下残疾吗?
纵观史书,有瘸子当太子吗?
未有之也。
连傻子都能太子,继承皇位,比如晋朝那位“何不食肉糜”惠帝司马衷,但瘸子不能,简直有辱国体啊。
汉王觉得自己的好运要来了,半跪在太子身边,抱着太子的病足嚎哭起来,“大哥,臣弟真的好心疼啊,如果病痛可以转移,臣弟愿意承受大哥的病足,把臣弟的好腿截给大哥。”
病足就不用了,把东宫给我吧。
汉王哭得伤心,太子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你看我现在好好的,除了腿脚不利索,一切照常,今天中午还添了一碗饭。”
太子甚至还能和汉王开玩笑,“我从小就喜静不喜动,不喜欢出门,我能在书房里待一整天。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出门喜欢坐轿子坐马车,就是不想走动。后来胖了,不得已停了车轿,在宫里头都是步行,真累啊。现在腿瘸了也好,无论去那里都可以名正言顺坐车轿,父皇不会骂我懒惰了。”
汉王听了,自行把最后一句话画了重点:不骂太子懒惰,这个意思是不是已经对瘸子太子死心,要废了太子,所以不做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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